李崇润摸了摸自己的袖子。
缕金麒麟的玄色绸缎下,有一点凸起,是盛放解药的瓷瓶。
早晨眼见缨徽流了血,其实李崇润是害怕的。
哪怕女医对他说无大碍。
他仍旧在召见谢世渊来时,去书房把解药揣了过来。
他们在自己眼皮底下。
明明无任何亲密举动,甚至在骗对方。
可李崇润看着听着,就是不想谢世渊继续活着。
哪怕他们中一人有私心,想从对方身上获得什么。
李崇润都不会这么恨。
缨徽撑起身体,踮脚抚摸他的脸颊,“七郎,你又要与我置什么气呢。我在这里,哪里都去不了了。而他,被家仇绑缚着,更是无处可去。我们都是你手里的刀,你该高兴才是。”
看到了想要的东西,她又恢复了从前不择手段、狡诈虚伪的模样。
如今,李崇润轻而易举就能
看穿她,却还是贪恋这一点虚假的温柔。
真是没出息。
他想,绝不能重蹈覆辙。
谁都不是善男信女。
思绪转过几道弯,李崇润强迫自己狠下心。
他撩了撩缨徽散落于肩的青丝,“你说得对,他死了,对我并无好处。只是徽徽,这世间哪里有这般现成的好事。我并不比薛绍高尚,谢世渊要解药,需得拿他手里的东西来换。”
兵符。这是永远都绕不开的。
缨徽神色黯淡:“我曾提出让阿兄交出兵符保命,可他不肯。”
“他不肯没关系呀,这不是有你嘛。”
李崇润唇角噙着薄凉的笑:“兄妹情深,他不会对你设防的。”
缨徽有片刻的愣怔,才明白他说得什么意思。
一股凉气漫上脊背,直入骨髓。
李崇润在指尖勾缠了一绺她的头发,“所以啊,徽徽,可不要再求我去救你的阿兄,你阿兄的命分明是握在你自己的手里。”
“只剩一个月。”
李崇润离开后,缨徽彻夜未眠。
用了很久她才想通一件事。
她算不得高尚,更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英雄。
这混乱的世道除了让她自小饱受流离苦楚,并未给予她什么。
她为什么要在心里装这么多东西。
从前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阿兄活下来。
现在有两个,阿兄活下来,然后他们一起去报仇。
想通了,她就去做。
谢世渊被安顿在左营路的军营里。
那里有一爿屋舍,重兵防守,绝无逃脱的可能。
缨徽得了李崇润的首肯,来看他。
谢世渊喜出望外,忙将她迎进屋内。
这间屋舍算不得宽敞,布置得简朴却雅致。
青色的罗帐用银钩束起。
窗台几盆斑舍兰。
紫檀木书案上散落着一些书和舆图。
墨砚旁放着剑。
没有人照料,书和笔都很乱。
谢世渊有些赧意。
在缨徽进来时,忙挽起袖子把书凑成一堆,收拾出来地方放茶瓯。
缨徽近来畏寒,穿了一件薄薄的鹤氅,脱下来叫白蕊抱着。
她在来时已想好策略。
可看着阿兄怕她冷,又束起袍裾去拨弄炭盆,心中还是一阵绞痛。
谢世渊浑然未觉。
把烧起来的炭盆放在缨徽脚边,关切地问她身体如何。
她道一切安好。
谢世渊道:“我这里一切都好,李都督并未为难过我,还让欧阳郎中时不时来给我把脉,药和膳食都妥帖,你不要担心。”
缨徽点了点头,让白蕊把糕饼拿出来。
做了从前他们最爱吃的雪片糕。
用炒过的糯米粉加糖制成,绵软如细雪,滋润甘甜。
谢世渊好久没吃过,捏起一片放在嘴里,是久违的甜蜜。
他唇角弯起,眼睛像一对月牙。
缨徽将茶水递给他。
这种糕饼太甜,用清茶最好解腻。
“姨母说生孩子时要娘家人在,做主书信一封送去西京,请我的阿耶阿娘和姐妹们来看我。但我觉得这不过是个借口,都是崇润的主意。他惦记着我们祖上传下来的兵符。”
缨徽叽叽喳喳说着琐事:“崇润还是不了解我阿耶,他那样的人,手里但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都要拿出来换利益的。真有兵符,怎么可能放在手里这么久,一点风声都不露。”
谢世渊擦了擦嘴角糕饼的残屑,宠溺地看着她,“这都是他们的事,与你无关。不要过于忧心。”
缨徽仰面看他,目光澄净,像从前那个无忧虑的小姑娘。
可是藏在袖中的手指绞缠,压抑着无边的痛。
她故作不经意:“谁知道呢,或者祖父根本就没给阿耶,或者代代相传,藏忘了地方也未可知。”
“对了阿兄,你的兵符藏好了吗?不会被人找到吧?”
谢世渊饮了半瓯茶,冲她微笑:“放心吧,这么要紧的东西,我不会丢的。”
“那是在哪里呀?现如今哪还有什么稳妥的地方。”
谢世渊静静看了一阵缨徽,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在这里。阿耶从小教我,大丈夫应胸怀天下,悲悯苍生。绝不可因一己私欲而罔顾社稷安危。我谢氏顶天立地,清清白白,将来丹青史册自有分明。”
他比缨徽高尚许多。
在遭遇了苦痛后,仍愿悲悯苍生。
是呀,若非他善良、高尚,如何能在当初毫不犹豫地从风月之地解救下缨徽。
缨徽可以为了让阿兄活着而毁掉两人的关系,但不能去毁掉那个清清白白的谢将军。
如果谢氏贪生,阿耶阿娘和燕燕怎么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