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世渊在后山的一棵槐树下停住。
深冬萧索,槐树的枝桠光秃秃的,在寒风中摇曳。
仔细看看,才发现树前立着一块粗糙的墓碑。
谢世渊将揣在怀里的酒和糕饼摆了出来。
“阿耶阿娘,燕燕,娘子,小玖儿,我来看你们了。今日是祭日,原谅我还没能为你们报仇。但是我向你们保证,最迟明年四月,我定会杀魏铭雪恨。”
他坐在墓碑前,眺望远方,兀自出了会儿神,然后弯腰清理碑前的杂草。
狂风中夹杂雪粒,打在他单薄的衣衫上,他浑然未觉。
寒风凛冽的后山,独他与影儿相对。
缨徽一直跟着他,直到他待够了,安然下山。
亲眼看着谢世渊回了军营,她突然觉得憋闷,想下马车走几步路。
冬风在耳边呜咽,她裹紧鹤氅。
隐约觉得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回过头去。
见李崇润一袭玄衣,站在她身后。
她茫然:“七郎,你何时来的?”
李崇润凝睇着她,嘴角轻扯了扯:“很久很久。从你跟踪谢世渊开始,我就已经在你身后了。”
第29章
凛冬萧索,有孤雁栖在空荡的檐顶哀鸣。
咕嘎咕嘎,诉不尽的惆怅。
缨徽低头看着地上一双人影,轻声说:“是吗?”
刚才还在心里想阿兄失魂落魄的,连身后有尾巴都没发现。
没想到自己亦是如此。
魂儿早就跟着后山那星星点点的祭奠香烛烟霭不知飘向何处了。
李崇润大约是在寒风中太久。
头有些犯晕,说不出太多恶言。
他见缨徽一副落寞模样。
鼻尖一点嫣红。
有几绺发丝从髻上花冠里落了出来。
曾经,他就想过,若有一日得享高位,必将她娇养起来。
锦衣玉食,万千呵护。
再不让她受一点凡尘的苦楚。
可是,怎么兜兜转转,就到了如今。
她不过一个孱弱的女子,只要有倚仗就能好好活下去。
为什么每天那么多心事。
那么多消磨不尽的哀愁。
李崇润伸手触向她的脸。
她在愣怔中骇了一跳,本能想要躲避。
但回过神来后,还是乖乖把脸放在了他的掌心间。
经年习武握剑,指腹上长出薄薄的茧。
划过细嫩的肌肤,带起战栗。
李崇润问:“我几日没有回府,你害怕了罢。”
缨徽摇头:“姨母说你没有事,都督府也没有事。”
李崇润又问:“就没想着来看看我吗?”
缨徽抿了抿唇,不做声了。
她想过来看。
只是这种微妙情景,难免有刺探的嫌疑,实在遗患无穷。
倏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和崇润之间需得小心翼翼维持平衡。
可以哄一哄,可以骗一骗。那样不是更残忍。
缨徽和阿兄接触太多,也生出了对世人的怜悯。
狂风骤然袭来,裹挟着砂砾。
缨徽皱眉偏头躲避,李崇润抬起袖氅,为她挡住风沙。
风吹得他们的衣袂翩飞而起。
像一双蝶的羽翼,忽闪着交缠。
缨徽有些站不住,靠在李崇润胸膛上。
他顺手揽住她。
交颈相依,像真正的鸳鸯。
李崇润听见自己心里在叹息。
于她耳畔温声说:“回去吧。”
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
檀侯派出的使节孟天郊到了幽州。
李崇润唯恐他再见到缨徽,将他安顿在离都督府很远的广陵别馆。
遇刺那日,孟天郊正和他一起。
不过几个不成气候的毛贼。
但时间、时机太过不妙。
会让远在千里外的檀侯认为李崇润缺乏对幽州的掌控。
从而惹来很多事端。
又要花费诸多心力来安抚孟天郊。
这是个油子,场面话说得好听。
但处处是陷阱,对这位刚上位的少年都督又有些轻蔑。
李崇润靠在车壁上,阖眸养神。
缨徽觑看他许久。
冬天日头不毒,他好像又白回来了。
玉面秀美,眉宇入鬓,鼻梁高挺。
黑色狐裘的毛领蹭在颊边。
这么安静坐着,像一幅泼墨细致的名画。
真好看。
缨徽的心又变得柔软。
怕他寐中受凉,想要解下自己的鹤氅给他盖上。
手刚触上丝绦,就听李崇润朗越的嗓音飘来:“穿着吧,小心着凉。”
“咦?”缨徽惊奇地凑近他,“你不是闭着眼睛嘛。”
李崇润把她摁回去,学着她说话的语气,“不是还有耳朵嘛。”
真是敏锐。
缨徽倾心赞叹,不枉这些年虎狼窝里混过。
小狼终于慢慢长大,有了铠甲和刀剑,能抵抗外界风雨
侵袭了。
所有人都在长大,她也要长大。
低头摸了摸鼓起的腹部,遥想未来。
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会不会很漂亮。
是沉静还是吵闹,是笨拙还是聪明。
如果可以陪伴他长大,好好养育,就像当年谢家人养她那样。
不要像她,要像燕燕,像阿兄。
可惜,没有机会了。
缨徽有些难过。
李崇润靠在车内的绣垫上,幽幽看她,“又想起什么伤心事了?”
真是的。
缨徽心想,还是小时候那个人畜无害的小七郎可爱。
长大了太精,在他眼皮底下什么都无所遁形。
缨徽还真想起一事:“我阿娘和妹妹……”
又觉得丢人,斟酌了词句,“她们有些闹腾,白蕊派护卫吓了一吓,若是回去后她们还闹,就迁出去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