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终归是剪不断理还乱,李崇润懒得再想,见缨徽也跟着发愁,不禁莞尔:“我们徽徽长大了,也知道操心了。”
缨徽捶他胸膛,“总是瞧不起人,我还比你大呢。”
“是,比我大。”他揽她入怀,细碎的吻落在青丝上,缠黏的话语中带着撒娇的意味:“阿姐,你疼疼我吧。”
莲花烛台灯影摇曳,落了一壁的暗昧。
李崇润珍惜离别前为数不多的良夜,纠缠缨徽得紧,直至晨光熹微,才放过了她。
他离开没多久,缨徽便爬了起来,依照约定去找高兆容。
高兆容领着她去见了崔君誉。
崔君誉身为幽州长史,以纪纲众务,德高望重,若想成事,是绕不开他的。
听到这决定,崔君誉亦愕然。
好歹年岁长些,还算镇定,迅速分析利弊,倒没有阻拦。
他捋着胡髭沉吟:“七郎断不可能松口,若娘子下定决心,只怕要隐秘行事。”
走到这一步,缨徽早就不想回头,冲崔君誉敛衽:“求阿翁为我筹谋,不管结果如何,都感念阿翁费心。”
崔君誉第一回认真地观察她。
她生得一副艳丽绮貌,带着养尊处优的慵懒,偏至此时,美丽的双目闪烁着坚定的光。
她毫无武艺在身,实在算不得好人选,可话说回来,谁又算好人选呢。
天下武学高手千千万,可檀侯身边的拓跋氏可以凭步态识人身手,凭谁武艺超绝,连檀侯的身都近不了,如何杀他?
而这位韦娘子,艳帜高竖,在外名声坏得一塌糊涂。
她先是跟了李崇清,又在其早逝后同薛昀私奔,薛昀战败,又与新都督重温鸳梦。
这样“水性杨花、攀附权贵”的女子,就算偷偷投奔了檀侯,也没甚奇怪。
崔君誉恍然发觉,阴差阳错,缨徽竟是刺杀檀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你不会武艺,就算近了檀侯的身,要如何杀他?那可是当世无出其二的枭雄,不是纸糊的。”
缨徽道:“我思虑许久,只能下毒。”
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自己练成高手,而利刃带不到近前,最稳妥的方式就是下毒。
崔君誉沉吟片刻,摇头:“檀侯谨慎,入口之物怎可能马虎?此计需要里应外合。”
缨徽沉默了。
高兆容忍不住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眼睁睁看着崇润落入虎口,而咱们不做丝毫反击吗?”
崔君誉深深看向她:“七郎离开幽州其间,我和王玄庄必严阵以待,若檀侯胆敢扣押七郎,拼得鱼死网破,也要让他知道厉害。再者,我已派了幕僚秘密前往檀州,贿赂当地官员,无论如何,都要帮七郎过了这一关。”
他将目光转向缨徽:“娘子,从私心论,我很希望你去。但是此去凶险,需得三思。”
缨徽道:“我意已决。”
崔君誉对着她,第一回有了钦佩的神色。
两人略作商议,崔君誉让缨徽回去等他的信儿。
出了崔宅,已过巳时。
街衢上人烟渐盛,货郎沿街叫卖。缨徽心扑通扑通的跳,唯恐回去叫李崇润看出端倪,想先散散心。
白蕊和红珠跟在身后,低眉耷脸的。
缨徽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笑说:“昨夜不是睡得挺早,怎么没精打采的?”
红珠嘟囔:“才过了几日安生日子,娘子又要涉险。而且这一回太危险了,那是个残暴不仁的主儿,可不是七郎那么面冷心软的。”
白蕊亦不忿:“说到底群雄逐鹿,那都是男人们的事。凭什么到了危急关头,反要女人去冒险?就算都督这次回不来,咱们带着莲花隐姓埋名过日子就是。保住李家的血脉,也算对得起他了。”
缨徽低眸思忖片刻,微笑:“好像这么久,遇见事了一直在逃。我不想逃了,我想去看看,那究竟是什么妖魔。”
说出这话,反而豁然轻松。
任他前路魑魅魍魉,终归是往前走的。
拐过街角,路过书坊,倏得从里面出来一人,缨徽躲避不及,两人险些撞上。
红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那人踉跄着站稳,忙和袖揖礼:“在下失礼,见谅见谅。”
缨徽刚道了句:“无妨。”看清来人,却觉面熟。
那人先认出了她:“韦娘子。”
他身着广袖圆领襕衫,环佩轻鸣,芝草做饰,十分清雅。
缨徽一下想起来:“萧郎君。”
正是两月前,在黄金楼里救过缨徽的萧垣。
当初李崇润派人往邸舍送了酬谢的金银,皆被退回,再派人去,已经人去楼空。
缨徽还以为他早已离开幽州,不想竟又邂逅。
她笑说:“郎君高义,竟是施恩不图报的,不知如今在何处高就?”
萧垣笑了笑:“那日未曾想,娘子竟是这等来头。我一平头百姓,不敢跟都督府有牵扯,这才退了邸舍。我在广平坊赁了间屋舍,如娘子不嫌,可否赏光?”
缨徽略作忖度,觉得不妥,仰头看了街边茶肆:“这里的黄山毛尖还能入口,不如我请郎君喝几瓯清茶。”
大周民风开放,萧垣亦是洒脱之人,当即应是。
堂倌端上青釉瓷瓯,萧垣抬袖屏退,亲自执了茶壶。
几只瓷瓯摆开,烫壶、置茶、温杯、高冲、闻香,一整套流程下来,才摆出四瓯热气腾腾的茶水。
琥珀色的茶汤里,几片尖牙飘荡沉浮。
这样考究的泡茶,缨徽只在少时,她的嫡母云黍县主的房里见过。
萧垣朝缨徽抬手,袍袖如水流泻,气度雍容,“娘子,你尝一尝,可是少时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