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雀(98)
祈令夷说不清事到如今对她的坚持还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不然为何每走一步都如此苦痛灼心,如今的他竟然下意识想逃避,想把自己同她分隔开来。
尽管知道自己不应该将发生的问题搁置起来,却也还是任由自己避开最关键的那件事,粉饰太平装作无知。
她变了……变得很多。
多到自己也已经分不清到底还在意她什么。
难道真的应该放手?把曾经的虚妄幻想亲手打破,将她还给漠北,也终于放自己一马。
这些反反复复的顽疾一如昨日,当时她治愈了他身体上的伤病,却在心中留下一道更深的伤口,如今这道伤口不断反复好坏,如同裂创久久不能愈合,让他几经犹豫徘徊,到头来还是停在原地。
祈令夷在窗前站了良久也想了良久,还是不能狠下心来作出抉择。
直到天色暗淡的看不清雨丝,才回到偏殿就寝。
然而这夜本就不欲给他好过,冰至彻骨的夜色中,一道惊雷突然而至,将睡梦中的惊厥之人唤醒。
王典在外间也察觉到了殿内有动静,忙道。
“春雷响,万物长!陛下,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今年会是个好年岁!”
室内静谧的一点回应也没有,王典趴在门口听了很久,还以为陛下又睡了过去。
然而,皇帝静静的坐在床前,呆愣愣的盯着冰凉的地面。
“春雷……”
如此熟悉,他好似从长久的记忆里回想起了什么,不知魂游到了哪里。
同样的雷声回响一般敲击着他的脑袋,唤出来自灵魂里的震颤。
脑中不断闪过的纷飞碎片中,枯黄的槐树枝干上最后一片树叶迟迟未落,在风中飘来荡去,摇晃的透骨寒凉。
再细细望去,原来那片枯叶亦不是落叶,分明长着张人面,在朝他痴痴的笑着,半是摇晃的在枝头朝他招手。
祈令夷捂着脑袋头痛欲裂,被往日唤起的剧烈恐惧笼罩全身,叫他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天之骄子的尊严,只想去找一个能依靠的怀抱将自己完全荫蔽。
他捂着头隐忍着痛苦低低的吼了声。
“她在哪?”
殿外的王典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要找姑娘,刚想回话。
偏殿门突然被由内打开,皇帝出现在门后,脸上的冷汗还未褪下去,瞳仁更是无法聚焦,慌乱的游移不定。
“我亲自去找她!”
说完,不顾门外还未停歇的雨丝踏出殿门,王典在后面叫着,匆忙的拿了伞追上前去。
——
朦胧的烛光亮起,吉雅迷迷糊糊间瞧见眼前闪着光,感觉手心渐渐被些微的凉意充盈沾湿。
她被这股冷意激得醒了过来,没想到面前蹲在床头的人正带着柔和的笑意瞧着她,一点也不复之前拒人千里的冷淡。
小心的坐起来,吉雅这才看到他发丝上沾湿的一层水痕,甚至青袍上,额角间亦皆是水珠。
“下雨了?”
她伸出手去从鬓角一点点为他擦去水渍,动作轻柔缱绻,像是两人之间从未疏离。
祈令夷将她的手握在唇边点点头,“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正巧在今夜下了,我猜你应该不知道。”
说着将她的手指抵在唇间轻柔的亲吻了一下,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他浅笑着蹲在她面前,眉目里是从来不曾有的开怀明朗。
“我好像从未告诉过你我小时候的事,今夜正巧有空,你想不想听?”
静夜里的匆忙来人不顾淋雨只为了跟她讲从前的故事,吉雅隐隐也感觉到了他今日的不同。他从来不喜欢提及自己的过往,便是同她最是情好时也总是含糊的敷衍过去,她知道,避而不及的伤痛便是回想也觉得痛苦,又如何能向她袒露伤疤?
但今天他好像想通了什么,带着急切的交付愿望,一定要她在今日听完。
吉雅瞧着他还在淌水的眉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带着小心翼翼她缓缓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视。——先秦时期楚国辞赋作家宋玉《神女赋》
4
第43章
祈令夷笑得眼睛也眯了起来,活像一位明眸善目的仙人,吉雅也被他如此开怀的笑颜带动的心脏活络起来,轻笑着要他坐上床来。
他很久不曾这样明媚的笑过,每每看她,脸上总带着些难以说明的欲言又止,但现在,他笑得像是一簇暖阳打在身上,暖呼呼的将人包围着。
半面窄床,两人对视,从来未有过的真挚诚恳。
祈令夷捏住她的手攥在掌心,忽感到自己脑中那头痛欲裂的痛觉渐渐消散,仿佛被她所包含的光芒驱走寒气,自雨夜里重获新生。
他握着她的手,发丝间的水渍还未曾擦净。
吉雅伸手去撩起那缕墨发,轻叹了声。
“头发都湿了,怎么不撑伞过来?”
他未有在意的将手掌盖在她掌心,语调轻的像是怕吓着她,清清浅浅状似耳语。
“撑了伞,迎风疾行,遮不住倾斜的雨丝。”
见他浑身都浸在湿掉的袍子里,吉雅想下床去给他拿条巾帛至少擦一擦,他却将人留在床上。
“不必了!不打紧的。”
他握着她的手腕,指尖微微发凉在她暗青色的脉搏上来回轻抚,吉雅知道他在犹豫,怕是想说一些从来不曾说过的话。
于是轻柔的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交扣带去温暖。
他轻笑了声,果然语调里有了丝力气。
“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今晚做了一个梦才恍然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