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法表(62)
一个月前,李曼迪就收到了裘时取消入学名额的申请, 奈何行程太满无暇顾及, 只好单独给他交了留位费, 准备趁这次回国彻底解决困扰她多年的心头病——关于裘时口中那位并不存在的“好朋友”。
李曼迪自知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
在遭受婚姻和裘家人的双重背叛后, 她甚至不想承认自己是一位母亲。
母亲总是意味着牺牲。
为了孩子忍一忍, 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人都是这么劝她的。
李曼迪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再被孩子捆绑, 所以尽管这些年她有过很多段婚姻,裘时都是她唯一的孩子。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 李曼迪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和这个小孩培养感情。
她远走他乡多年,期间从未参与儿子的成长。裘时什么时候开口说话,什么时候学会走路, 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没有妈妈……这些琐事她都不知道, 也并不关心。
直至裘家人相继离世,李曼迪才不得不出面承担起监护人的责任。
像是被迫接手一个烫手山芋。一个甩不掉的累赘。
想起那些不体面的过往, 李曼迪起初并不乐意回国。
她不喜欢这座城市。她厌恶这座城市。
她憎恶所有与裘家相关的人事物。
更不想为曾经的错误选择承担任何责任。
李曼迪知道, 只要签了那个字, 她就要再次成为一个母亲, 成为众人肆意讨伐的对象, 成为一个理所应当的牺牲品。
凭什么?
可当看到葬礼视频上那个瘦弱无助的小身影时, 李曼迪还是心软了。
她第一时间飞了回来, 用最快速度办完所有手续,准备在冬天到来前把裘时带去澳洲开启新生活。
南半球正好是初夏, 天气特别好,正是去户外看野生动物的好时机,小孩子一定会喜欢的。
意外的是, 裘时拒绝了她。
裘时说他最好的朋友还在这里,他哪儿也不去。
可李曼迪来回打听了一圈,申经街附近根本没有人见过儿子口中的那位“好朋友”。
他明明没有朋友。
没有任何朋友。
李曼迪吓坏了。
她一度认为这孩子被他爸养出毛病了。
毕竟那个姓裘的除了泡男人什么都不会,裘老爷子才去世短短几年,他就把家产败了个精光,甚至连孩子幼升小的时间都能错过,导致裘时一直比同班孩子大一年。
要不是有杨老师帮忙看管,那一整年没书可读的日子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少祸事。
就更别提换季过敏突发寻麻疹的应对办法了。
那个姓裘的可能到死都不知道养孩子还能遇到这种问题,完全是个睁眼瞎。
不仅保不齐裘家的产业,连自己的小命都丢了,李曼迪也不知道还能指望他什么。再加上那些数不尽的流言蜚语,根本没有任何家长能放心让孩子和她的儿子交朋友……她儿子根本就没朋友!
李曼迪紧急联系了各大医疗机构,各项权威专家,在国内外给裘时同步进行心理健康测试,生怕这孩子出现幻视幻听等抑郁病症。
每每想到这里,她都极度后悔自己作为一位母亲的失职。
李曼迪甚至做好了放弃事业的准备,决定交接好手头工作就立刻回归家庭,一心一意陪伴孩子成长。
说不上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所有报告都显示这个小男孩头脑清醒,逻辑明晰,尽管偶现轻度焦虑症状,但也符合青少年时期向外探求的正常状态,远远没有达到病态标准。
可那个不存在的“好朋友”呢?
真的不是幻觉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
大家只当那是孩子不愿离开故土的借口。
在医生与好友的几度劝说下,李曼迪最终还是同意了儿子的诉求,让他继续留在国内学习生活,维持现状直至成年。
尽管那是一个谎言,尽管李曼迪不喜欢谎言,她也必须接受。
她需要时间和儿子培养亲密关系。
于是李曼迪与杨老师达成了托管协议,又挨家挨户拜访了学校里比较闹腾的同学,希望他们在课余时间能和裘时交个朋友,尽可能热情地。
朋友变多了,总不至于还要靠谎言来掩饰孤单。
她儿子太孤单了。
李曼迪心中有愧,于是她每个节假日都会回国,也不再错过儿子的任何一次生日,希望能尽己所能弥补过去错失的那些岁月。
直至被少年严肃叫停。
裘时依旧不愿与她亲近。李曼迪表示理解。
她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期待——希望裘时高中毕业后能来澳洲念书,希望他遇到困难愿意与自己沟通,希望他可以像其他小孩那样撒泼打滚……
裘时同意了。
当然,除了最后一条。
于是节日聚餐变成了跨洋祝福,庆生聚会变成了定制蛋糕,一切为了培养母子感情的枷锁都在不影响原有轨迹下极致简化了。
值得庆幸,也同样值得感激。
尽管裘时每次都像完成任务般将大段信息复制粘贴,李曼迪也看得乐此不疲,并给她不缺钱的宝贝儿子送上巨大一个新春红包。
母子俩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平衡点,谁都不用委屈求全,只凭血脉就能在地球两端紧密联系着。
李曼迪原以为生活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她在生意场上厮杀惯了,时不时还真需要这种无价的慰藉。
当母亲的感觉……好像也不赖?
每每想到儿子明年就可以来澳洲上学了,未来也会一直陪她在这里定居,逐渐成长为她生意场上的左膀右臂,李曼迪谈判的声势都柔和不少,并主动把最后一段婚姻提上了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