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知(119)CP
鼻尖传来清新的薄荷味,宋恒焉先前也释放过信息素来安抚我,我对这个味道并不陌生。
我轻轻拍着他,像哄小孩入睡一样。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仔细斟酌着措辞,希望宋恒焉不要误会我的本意。有些事一直闷在心里也不好受,说出来也许会更好点。“你可以把你父母的情况……跟我说一下吗?我很想听。”
话虽如此,就算他拒绝,我也完全可以理解。没有人喜欢把旧伤疤再揭起来,尤其是在它已经结痂的时候。
然而宋恒焉还是告诉了我。他言语简洁,没增添什么艺术成分,就只是很本分地转述事实。
大家总觉得豪门内部很难有真感情,某种意义上的确是如此。但在最开始,宋恒焉的父母其实是很被他人艳羡与祝福的一对。
宋恒焉的父亲对他母亲一见钟情,当即立断,展开了追求攻势。在旁人看来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也在这种热烈的攻势下动了心。
他的父亲很专一,不出轨,不在外面花天酒地地乱搞,所有的空隙都用来陪伴妻子,在佣人眼里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好丈夫。
毕竟,以他父亲的家世和样貌,只要勾勾手指,许多人就会迫不及待地贴上来。但他父亲从未给过这些人多余的眼神。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然而他父亲不仅以高标准来要求自己,同样也以严苛的标准来要求妻子。
只要宋恒焉的母亲与他人多说了几句话,他父亲就生出疑心,觉得这是妻子要背叛他的征兆。
他没有把这种疑心咽下去,反而光明正大地摆上来,把和他妻子说过话的佣人、邻居都召集起来,向他们宣誓主权。
大部分人都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因为他们真的只是和女主人正常聊天而已。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带上妻子搬了家,住到了旁边没什么人烟的别墅里。
就像圈养一只宠物那样,他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妻子软囚禁了起来。她的所有外出、动态都要经过他的知情与准许。
毫无疑问的,大部分外出都被多疑的丈夫掐断了。他不愿意让妻子参加聚会,因为怕其他人会看中这件宝物。他也不愿意让妻子与其他妇女有过多的交流,因为总觉得她们会“带坏她”。
年轻貌美的女人就这样在半密封的笼子里度日。
故而在最开始怀上宋恒焉的时候,她也想过要不要把这个胚胎生下来。这不是爱情的象征,而是她无力反抗后留下的败笔。
但她的一日三餐都被监视着,想要服毒或服药自杀太难了。最后,她只能在恍惚的情绪里,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分娩的剧痛没有摧毁她,只是让她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她厌弃一切,包括自己,包括丈夫,包括她与丈夫结合后诞下的婴儿。
她甚至不想给这个小孩起名字。于是宋恒焉无名无姓地过了一星期,最后才得到母亲随口起的名字。
但她仍然不爱他。母性虽然存活在血液里,可是比这要浓厚百倍的负面情绪把它掩盖了。
父亲同样不爱他。起初,他的父亲觉得,能有这么一个产物也不错,他的妻子生了孩子,和他人勾结的概率就更低了点。
逐渐的,他父亲也开始厌弃他,因为觉得他夺走了自己妻子的注意力。
这么一个状况里,没有佣人跳出来阻止,没有人说这是不对的,因为大家都自身难保。
于是宋恒焉越发频繁地被父母当作出气筒使用。他还那么小,身上就总是出现不同的伤疤。
母亲掐他脖子的时候,不会留有余地。他每次从死亡的边缘挣扎回来,母亲总会清醒那么一下,后悔那么一下,歉疚地抚着他的背。
而后下一次,还是会照样掐住他的脖颈。
这看起来永远不会有终结的反复循环的噩梦,以他母亲的自尽做了一个不由分说的了结。宋恒焉某天清晨走进房间,他的母亲已经断气了。
他的父亲防得很好,所有送进他母亲房间的食物和药物都会被预先检查,只是一个人有了想要死的决心,无论如何都会想到办法,将尖锐的刀具藏在枕头底下。
活着的母亲会朝他大吼,会掐着他的脖颈叫他去下地狱,可是死了的母亲看起来睡得很安稳,不会再打他,也不会再骂他了。宋恒焉爬上了床,躺到了母亲的旁边。
再接着,就是推门而入的尖叫的佣人。
在母亲的葬礼之后,父亲对他的厌恶又翻了无数倍,动辄对他拳脚相加,反正他也没有力气能抵抗。
依然是没有人会出面阻止。如果处于一时的意气阻止了,接下来这些暴力就可能会轮转到自己身上。没有人愿意冒这样的险。
但是父亲的拳脚没有持续太久。由于酗酒,滥用药物,以及悲伤过度,他的父亲很快也死了。
在宋恒焉讲述这些事的过程里,他的神色一直苍白且平静,就好像那个被拳脚相加的小男孩不是他,不被父母爱的人不是他一样。
就好像他只是作为观众看了一部电影,把里面的剧情转述给他人一样。
我却没有办法忍住不断涌出来的眼泪。哭到最后,都不知道这是谁的经历了,他看起来比我还要更冷静,更置身事外。
这不怪他。如果他不欺骗自己的大脑,告诉自己,我并不为这一切难过,那他早就承受不了,没法活到现在了。
人在没法接受现实的时候,就会刻意让自己麻木起来,久而久之,自己都相信自己不会痛了。
我抱住宋恒焉。我应该再早一点爱他的,如果我知道从没有人爱过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