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诺曹(93)
可眼睛还是那样。
像十几年前一样。
陈江时一愣,有瞬间的恍惚,随即宛若目光被烫着一般,他几近慌乱地把头偏开。
心跳开始加快。
然而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拧成一团,在剧烈的冲撞中,伸出一双双无形的手,揪住他的神经,让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
他用力抹了把脸,又将头发捋到脑后,不知为何,竟有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陈江时忍不住将杯中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把水杯放回茶几上,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钱棠像是毫无所察,关切地坐直了身体,顺势将两条腿放回地上。
陈江时目光飘忽,不敢再往钱棠身上落。
他摇了摇头,往余馨卧室的方向张望,看余馨还没出来,只好开口:“我要回去了,余馨就交给你照顾了,有什么事给我发消息。”
“这么早吗?”钱棠很惊讶的样子,把吃水果的叉子和手机都放到了茶几上,站起来说,“你不等多多出来吗?”
“让她慢慢收拾好了。”
钱棠明显有挽留的意思,可看陈江时态度坚决,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没说什么,走到卧室门口喊了一声“多多”。
余馨小跑出来。
钱棠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你江时哥哥要回去了,和他打声招呼吧。”
余馨不会遮掩,几次欲言又止,直到把陈江时送到门口,她才难为情地问:“江时哥哥,你以后还过来吗?”
其实陈江时和余馨这么多年没见,关系早就变陌生了,但陈江时怎么说也是余馨的邻居,在这么大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余馨像浮萍一样没有依靠,除了钱棠外,只能下意识地依赖他。
陈江时了解余馨的心情。
对方只是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小姑娘,在这里人生地不熟。
“我有空就过来看你,我还知道你们画室的地址,到时候也可以去画室找你。”陈江时换好鞋子,叮嘱余馨,“你有什么事就给我发消息或者打电话,平时听钱老师的话,在这里好好上课,不要乱跑,不要让钱老师和你爸妈担心,知道吗?”
余馨点了点头,乖巧应了一声“好”。
陈江时抬头要向钱棠告别,却见钱棠已经抓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然后从鞋柜里拿出一双鞋子,眨眼的功夫就穿好了。
“我送你吧。”钱棠说。
陈江时还是坐公交车回去,钱棠把他送到公交站,看电子屏上显示陈江时要坐的那辆车还有四个站才到,便双手插袋地和陈江时一起等。
今天没有下雪,但气温很低,裹着冷意的风在空气中摩擦出呼呼的声响。
公交站四面漏风,钱棠站在风口处,外套的衣摆都被吹得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浅色的居家服上衣,他的裤子也没换,和上衣是一套的,在开了空调的室内穿正好合适,穿出来就显得单薄了。
陈江时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走到钱棠另一侧,找到角度站好。
他比钱棠高大,多少能挡住一点风。
刚站稳,就感觉钱棠默默地往他身边靠了靠,两人之间本来有半米左右的距离,经过这么一挪动,他俩的肩膀挨上了肩膀。
陈江时怔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想往旁让。
还没动作,就听见钱棠说了一句:“陈江时,我有点冷。”
陈江时的脚还没从地上抬起来,重心又落了回去,他身体略微僵硬地感受着钱棠的手臂压到自己的手臂上的力道。
过了一会儿,他才找回声音:“外面风大,你又没换衣服,先回去吧,我到了会在微信上跟你说。”
钱棠嘴上“嗯”了一声,身体却仍旧站在原地,他抱起双臂紧挨陈江时。
“我是想问你一件事。”钱棠突然抛出一个话题。
“你问。”
钱棠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带了几分懊恼,他抱歉地说:“我不是故意偷听你打电话,我想走开的,但我听你好像在找房子,就留下来听了一下。”
“没事。”陈江时无所谓地说。
反正钱棠不是不知道他一把年纪还在租房住的事,何况钱棠连他的室友都见过了。
可想是这么想,他还是感觉到了淡淡的难堪。
说句实话,其实他并不想让钱棠知道这些事,以前他不在乎被钱棠看到自己有多穷困潦倒,现在不同了,他会克制不住地多想。
他会想钱棠会怎么看待自己?
三十岁了还没有房子和车子,过得这么困难吗?明明那么拼命地考上了大学,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陈江时,你不是在努力改变命运吗?
你怎么还是混成这样了呢?
陈江时垂眼看着地面,尽量将自己的所有情绪都隐藏在刻意伪装出来的平静表情下。
“你明天要去看房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多多和你一起。”钱棠似乎担心陈江时多想,解释得很仔细,“你说的那个地铁站在城北去了,离我们这边很远,我开车载你更加方便。”
钱棠顿了顿,继续说。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多多。”
陈江时这才抬眼看向钱棠。
钱棠一本正经,诚恳地说:“多多第一次来我家,我和她到底没有你和她熟,如果你能多陪她一天,她也能快点适应新环境,要是明天还有时间,我想带她到处逛逛,你能和我们一起就最好了。”
钱棠说话是一如既往的口齿清晰,普通话说得十分标准,曾经还会语速稍快,像是有些不耐烦,如今每次说话都娓娓道来,像在讲故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