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牌[废土](174)
她握住了首长的心脏,首长垂下头,温和地看着她。
“多谢你,还有,对不起。”首长轻声道,“人类的重担,终究还是落在你的肩膀上了。”
“为了人类的黎明。”单无绮道。
“为了人类的黎明。”老大哥道。
噗呲。
单无绮捏碎了首长的心脏,它又轻又薄,仿佛烧得极脆的玻璃。首长在末帝手中尚且没有死去,但他在这只少女般纤弱的手下,死去如一只脆弱的雏鸟。
无数狰狞、鲜红的血肉从伊甸的主机体上窸窣剥落,仿佛一场异色的雪。单无绮安静地站在主机体前,首长极其怜爱她,连杀死他的那只手,都没有沾染上一丝血迹,洁净得仿佛被雪水洗过。
黯淡的信号灯一盏接一盏亮起,伊甸的机械音响起:“……哇哦?发生了什么?我回来了?!”
它欣喜至极,也兴奋至极。
它被末帝驱逐离开,又被首长鸠占鹊巢,在资源贫瘠的外城苦苦熬了数年。但它的话戛然而止,好像连舌头也一起吞了下去。
“……单、单副官?”伊甸谨慎地开口,它还记得单无绮的命令——她依然是老大哥的副官,“你怎么哭啦?”
单无绮很久没说话。
眼泪如决堤的河水从单无绮双眼中落下,她用手捂脸,又恍然想起正是这只手杀死了老大哥,又颤抖地放下手,像绝望的小兽一样把手捧在胸前。
波利飘了过来,在单无绮身边无助地打转。
筑墙者没有动,他眼底非人的流光渐渐淡去,似乎刚结束一场漫长的遨游。
“……你该叫我首长了,伊甸。”良久,单无绮道,“上一任首长死了。”
她没有老大哥了。
她再也没有老大哥了。
*
单无绮的归来让无数基地公民陷入狂喜,尤其,她还杀死了暴虐的首长,那在基地中称王的怪物。
许多人围绕在单无绮的周围,有单无绮熟悉的,也有单无绮不熟悉的。他们齐齐赞美单无绮的英明、仁慈和果决。
“您在归来的第一天就杀死了那个人。”赞美的人甚至不愿意给老大哥一个具体的称呼,“您真是我们最好、最好的首长。”
单无绮没有说话。
溢美之词轰鸣如雷,老大哥在单无绮离开的数年积攒了无数残暴的恶名,而杀死老大哥的单无绮,也毫无意外地成为了人类的英雄。
人群逐渐散去,一只温热的手握上了单无绮的手。
单无绮抬起头。她在很早之前就陷入了神游,那些赞美于她不过是割在心头上的一道道刀口,她无时无刻不深陷痛苦之中。
“你还好吗?”那人是梅。
看着梅担忧的脸庞,单无绮勉强笑了一下。
“我很好。”单无绮道。
但单无绮一点也并不好,相反,她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尤娜依然是她的副官,只是这一次,她终于成了名正言顺的副官。她在单无绮离开的三年积攒了盛大的声望,她的风头几乎不亚于当年的单副官。
但单首长——当她第二次从墙外归来后,几乎成了一道寡淡的影子。
尤娜为她草拟文件,四部为她打理政务,她日复一日地、沉默地坐在会议桌上首处,几乎从不开口。
波利嗡嗡道:“你打算怎么办?亲爱的小姑娘。”
波利所指的,是他口中的人类的第四条路。
舍弃肉/体,以灵魂的形态进入那道白门,在盖娅的世界里获得永恒的生命,和永恒的安宁。这是波利提供的第四条路,但单无绮每一次、每一次都无法彻底说服自己。
她没有可以商量的人。这是关乎全人类的重要选择,她孤零零地站在命运的岔路口上,这一次,她的身边连老大哥都没有了。
“也许我该告诉你真相。”筑墙者道,“你也许知道,我并非这颗星球上的生命,而是来自天外文明。”
单无绮抬起双眼。
她已经沉默地思索了许多个日夜,她缓缓点头。
“那智械的仆人欺骗了你。”筑墙者扔下炸弹。
单无绮没有说话。
她沉默地盯着筑墙者的眼睛,他的眼睛依然如婴儿般澄澈,是这颗星球上的人类无法比拟的、美丽的蓝。
“智械的仆人——盖娅的能源已经告罄,覆灭人类帝国的那次大灾变,已是它对这颗星球的最后一次干涉。”筑墙者轻声道,“十三年前,当波利踏入那道白门时,白门尚能一直存在,但三年前,当你踏入白门时,那白门却仅仅只能存在一个夜晚。”
单无绮看着筑墙者的眼睛。
她湛蓝的眼睛流淌着深沉的痛苦:“所以我该怎么选?”
筑墙者沉默。
他忘了,这人类第一基地的统治者,今年不过二十三岁。而这二十三年的生命中,她被夺走了三年的记忆,又在白门里沉睡了三年。
她和一个未成年的少女没有什么区别,但所有人都在无形地逼迫她,让她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基地的公民无知且幸福,他们向单无绮祈祷:“愿您一直注视我们,如同太阳照耀大地。”
四部的党员略知皮毛,但他们无法领会单无绮的痛苦:“她坐在那个极高的位子上,她今年才二十三岁!”
单无绮的亲近者,比如梅,比如尤娜,他们能走进单无绮的生活,照料她的起居,却无法真正温暖那颗孤独的心。
筑墙者怜惜地看着单无绮,带着一丝后悔。但单无绮只是低下头,对他礼貌地挥手:“请您离开吧,我……需要想一想。”
单无绮已经很久没有使用异种的能力,但这一次,她久违地在深沉的夜色中伸出触手,一点点地、缓慢地爬上了基地的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