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牌[废土](52)
“我没太关心,总之,没下雨的天气都是好天气。”单无绮死鱼眼,“顺带一提,今天是我回来的六天里,过得最累的一天。”
“抱歉。”阮真莎道。
二人沉默了一阵。
“……九条禁令就是坨狗屎。”单无绮终于受不了这种氛围,主动拾起上一个话题,“你要举报就举报吧,反正我在首长面前也是这么说的。”
“极具个人情绪的评价。”阮真莎道,“但它具体有多‘狗屎’,您有想过吗?”
“别学我说脏话。”单无绮道。
“抱歉。”阮真莎道,“但身处外城,说下流话是融入当地文化的一种手段。”
单无绮的眼皮抬了抬。
她问:“你不是外城人?”
“我是跟随我的丈夫来到外城的。”阮真莎笑了笑,“他已经死了。”
“……节哀。”
“他为自己的理想而死,我并不为他感到哀伤。”阮真莎道,“说回之前的话题吧——九条禁令,它几乎成为首长的代表性政令,它将公民限制在一个描着死线的框里,让公民连转圜的余裕都没有。”
“它剥夺了自由。”单无绮附和道。
“但它的出发点是合理的。”阮真莎道。
单无绮再次抬起眼皮。
“基地的资源有限,这是每一位公民心知肚明的事实,无论是否接受过教育,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肚子有没有填饱。”阮真莎的声音十分轻柔,仿佛在讲睡前故事,“单副官,您忘记了很多事,但您要知道,人类对贫穷和饥饿的忍耐度,远远超过想象的极限,越接近底层,这份忍耐度就越高。”
“越贫苦的人,幸福阈值越低。”单无绮道,“俗称没吃过没见过。”
“九条禁令出台后,乃至第二次人类筛选计划实行前,外城公民甚至十分配合。”阮真莎道,“团结、友爱、勤劳、共荣,对基地的归属感和集体荣誉感支撑着他们,那段时间,因为配合九条禁令而饿死,甚至是光荣的。”
单无绮沉默。
这话听起来简直道反天罡。
“但一切毁于第二次人类筛选计划。”阮真莎道。
“公民们终于受不了了,对吗?我知道很多人都饿死了。”单无绮问道。
她已经从首长口中听过这件事。
第一次人类筛选计划,罪犯直接流放,而良民中,优者入内城,劣者入外城。
第二次人类筛选计划,三成的外城人饿死在春天里。
“您的情报网很强大,我有点不敢相信,您真的失忆了。”阮真莎赞美道,“是的,很多人饿死了,但饿死的只有外城人。”
听到阮真莎的话,单无绮陷入了沉思。
每个人的描述都不可避免地带着点蒙太奇。
三成的外城人饿死,和只有外城人饿死,完全是两个量级。
前者是天灾。
后者是人祸。
“当外城人勒紧裤腰带,连地里的种子都挖出来吃掉时,内城人的餐桌上却摆着涂满黄油的面包。”阮真莎摇摇头,“当外城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后,他们出离愤怒了。他们扛着锄头和镰刀,第一次集体违反了九条禁令,汇聚在隔断内城和外城的城墙下,向墙内的人讨要说法。”
“他们得到说法了吗?”单无绮问。
“没有。”阮真莎答。
“因为落后的教育和闭塞的消息,外城人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阮真莎的语气一瞬间极其冰冷。
但她的措辞却是愤怒的,犹如被坚冰包裹的火焰。
“我们——主动递交辞呈,自愿摘下核心党员的头衔,从内城来到外城的人,当即明白了首长的用意。”
“热水都从底部开始加热,因为加热上层,只会让上层的水变成蒸汽逃逸。”
单无绮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竖起耳朵,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狂跳。
阮真莎提着提灯,目视前方:“经过商议,我们重启‘集体决策思维’项目,成立了最初的‘蜂’。”
第29章 “蜂”与“蝉”(二)
“一开始,我们的想法十分纯粹。”
“既然基地的资源已经不足以供养所有人,那我们就离开。污染可以靠核心解决,异种可以靠团结驱逐,我们不必在一片逼仄的穷土上反复刨食,人类本来可以有更辽阔的未来。”
“但我的丈夫,柳法·波波夫,指出了一个致命的关键点。”
阮真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单无绮。
她不纯蓝的双眸在提灯的光芒下,显得朦胧而没有焦距:“您可以猜一猜,那个关键点是什么?”
单无绮陷入沉思。
她迟疑地吐出一个答案:“柳法担心……他们不想离开?”
阮真莎的眸底流露出一丝笑意。
“是的,单副官。”阮真莎道,“三百年太长了,长到人类已经在这里扎根。一棵树要把自己的根系拔起,需要莫大的勇气,更多时候,他会努力向下延伸自己的根系,向地底更深处寻找水分和养分。”
“所以你们重启了集体决策思维。”单无绮道。
“所以我们重启了集体决策思维。”阮真莎道。
单无绮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这是个看似大义凛然,实则冠冕堂皇的决策。
诚然,羊群会盲目追随头羊的步伐,但公民不是羊群,领头人高高在上的视角,不仅无视了公民的真正诉求,还会将领头人和公民进行切割。
他们不再是底层人民的发声者。
他们的理想变成了私欲。
“‘蜂’成立后,我们将外城公民视作愚民。”阮真莎轻声道,“时间十分紧迫,我们放弃为他们开智,转而用浅薄的利益引诱他们——我们向他们许诺,参会者每人可以领取半天的食物,如果成为工蜂,食物的份额翻倍,引荐他人参会,双方都可再获得一份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