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衿香(126)CP
春昙如释重负,再撑不住这一把叫嚣的筋骨,软绵绵跪倒在悬息头顶。
不料,气还没喘匀,骤而一道磅礴的灵力横扫而来,他扭过头,巨大的风压扑面,骇浪一般淹没他,他无法动弹,只能仰仗悬息的本能迅速躲开,怎奈依旧被扫了个边,从高空滚落。
他被迫看着那招化形的“潜龙腾渊”在徐景修头顶被彻底打散,棋差一招,他便能借助爹爹的力量手刃元凶。
万幸他没有堵运气,早前便冒着暴露的风险拦下了白苏那碗药,给徐景修下了无解的毒,不至于功亏一篑。
“孽畜,伏诛!”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虽只照过一面,但清沄真人洛云程的声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玉虚境剑修的灵识骤然袭来,春昙只觉眼前一白,五感六识登时被剥夺,他彷佛赤条条被钉在原地,任人鱼肉。
悬息与他之间的感应被切得干干净净,凶兽怒啸,失控地横冲直撞,毒液混进瓢泼的雨,开始无差别地倾浇。
原本到这一步,他这个冒牌蛊星已是山穷水尽,可体内的灼烧感竟恰逢其时地从脏腑蔓延到经脉,筋骨。剧烈地疼痛让他瞬间夺回感官,他隐约听到玉尘真人高喝一声:“云程,带它离开!”
春昙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年轻弟子们,颤抖着摸到铜铃,以独特的节奏摆动手腕,凶兽的攻击在半空蓦地一滞,彷佛忽就不知进退,一对竖瞳茫然地震了震,往铃声传来的方向一撇。
不出意外的话,这该是它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眼了吧,故而,春昙勉力留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清沄真人自不会放过这致命的一眨眼,山呼海啸的剑气袭来,悬息巨大的身躯猝然一僵,刹那就在他面前土崩瓦解,生生化作齑粉。
春昙被这磅礴一剑的余波击中,同剧毒的血肉之雾一道被高高抛起。他听到自己肋骨碎裂的细响,刺痛转瞬便被他身体里的熊熊烈火化掉。
眼前血雾聚作一朵黑云,往海天相交之处飘去,云销雨霁,清冷的月色落在半步成仙的洛云程身上,那冷若冰霜的面目不曾改变,看凡人哀悯,看仇人决绝,落在他身上,多了一些厌恶,却依旧没有一点温度。
在云端,他重逢故人。
仙人手指一动,那柄夺去他父亲性命的古剑青冥,如今,又悬于他的头颅之上。
他忽而有些期待,期待青冥免他剧毒反噬之痛,能像斩杀悬息那样给他一个痛快,更期待死后,验证母亲的那句“终将重逢”是不是真的。
春昙垂眸,平静地扫过自己破烂不堪的躯壳。
实情他已当众道出,护法长老身死,蚺教教徒现身,即便有心遮掩,沧沄也必须要就悬息的出现给仙门一个交代,到时,众人自会追查到傅子隽和弦歌身上,真相大白之日,便是他爹娘沉冤昭雪之时。
在那之后,琼儿便可叫回本名,无须再对身世遮遮掩掩,那一身承自洛熙川的仙骨定有堂堂正正傲视仙门百家的一天。
人生短暂的十七年,他本恩仇具报,不亏欠任何人……可末了,却出现了洛予念,只有那份错付的感情,他无以为报。
晴河灿烂,青冥高悬。
剑光乍破,他蜷起痛到几乎要碎裂的身体,无声道:对不起啊阿念……
然,闭目之际,面前忽而落下一只振翅的蝶。
迎着铺天盖地的灵风,模模糊糊的天水碧色好似在梦境中舞动,一簇断裂的丝线飞来,金绿紫三色刮过他的鼻尖,送来一段熟悉的腊梅香。
灵力轻柔地将他托住,好似一朵蓬松的云,春昙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看不到青冥,也看不到清沄真人了。
视线被翻飞的道袍填满,那人彷佛听到了他的念想,脚踩银竹,身披月光,翩然而至。
执明境被一掌推出,八卦中心的阴阳两仪飞速旋转,放大,弯曲,继而将他们层层包裹。
洛予念颈背笔直,迎着青冥已近在咫尺的剑光,祭出了银竹,他高喊一声:“师尊!三思!”
八卦阵粉碎的一瞬,那人猛地转过身,振袖如蝶,向他扑过来。
轰然巨响中,春昙终于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最后的触感,是熟悉的拥抱,温暖,柔软,小心翼翼,宛如出生前那样,将他紧紧包裹。
傻瓜。
*
天将明,傅子隽缓缓落在已坍塌成一片废墟的泊雾峰。
她丛崖边捡起一只木葫芦,摇一摇,不禁心头一抖,这可是三个月的药量,如今却空无一物……
“傅真人,掌门有请。”眼盲的少女不声不响出现,傅子隽曾在观雪身边见过这孩子一回,叫白苏。
“好。”
昨夜,弦歌出现在碧梧的一刻,她心里没来由升起一股不详之感。
甫一迈入清风堂门槛,姑娘忽而噗通一声,当众跪到她面前,手里捧起一沓厚厚的信笺。
满堂的说笑议论声皆是一滞,而后哗然,傅子隽愣住:“弦歌你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说。”
她认得这姑娘,是露州首屈一指的花魁,当年在野外凶险产女时被采药的春昙救下,之后也不知为何两人会那样亲近,春昙心甘情愿替她照顾女儿,她也成了春昙在露州的落脚处……傅子隽原以为是两个年轻人情投意合,可后头又出现个洛予念,着实叫她迷糊。
“傅真人。弦歌并非我本名,”姑娘今日粉黛不施,仰起清清静静的一张面庞,“我本姓林,名月娴,乃莞蒻岭蒲苏村人士,儿时与您有过一面之缘。琼儿出生,是您替春姨去我家送的红鸡蛋,我给您奉过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