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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衿香(13)CP

作者: 蜜月 阅读记录

春昙笑了笑,双眼扫过战战兢兢却依旧要强颜欢笑的姑娘们,又看回他。

洛予念一怔,缓缓垂下手臂,回到原先的位置,低头盯着面前的空酒盏若有所思。

弦歌换了身衣裳,抱着琴回到高台上来。

晴蓝薄纱褙子,里头浅草色主腰束进湖绿织银罗裙,迈起步子来一片波光粼粼,活像青山绿水化成的精怪。

她将一把竖箜篌放到春昙怀里,弯月形的凤头琴颈靠在他肩上,琴弦保养得仔细,蚕丝洁净光泽。

弦歌手腕上的银铃一响,便是乐曲起始的信号,伴随着轻柔蹁跹的舞步,清澈的琴声开始流淌。

谈笑声渐弱,看客们纷纷抬起头,也不知是被流水般柔和音色所吸引,又或是觉得赏心悦目。

春昙今日穿的是广袖圆领袍,奏琴时,柔软的袖口顺着清瘦的小臂滑落,堆栈在肘间,洛予念定睛一看,他手背上横着一条新伤口,足有一寸长,渗出的一丝血流绕着白皙的腕骨向下流,如今已干涸,像缠了一条红丝带。

他似乎不觉得痛,流连在琴弦上的十根手指柔软灵活,彷佛不是在弹琴,而是在搅动水流,月下的海面,波光粼粼。

宁静而宽广的海上,潮水被他一波一波送来,有节奏地拍击在礁石上。春昙闭着眼睛,身体合著音乐微幅晃动,好似在用心感受波浪里尚未消散的日晒的余温,嘴角也浅浅勾着。

洛予念听得出了神,不禁想起自小长大的沧沄……说不上原因,他下意识觉得,这人弹得,就是听澜阁窗棂外的海,渔火摇曳,波涛万顷。

最后一根弦也平静下来,悠长的余韵中,春昙睁开眼,双眸有些失焦,洛予念不知他方才闭眼弹奏时想起了什么,这一刻,他无端觉得这人是有几分失落的。

“好!”封怀昭显然对琴是没兴趣的,琴声未了便端了杯酒走到春昙面前,不等他起身,直接将杯沿压到他唇上。

春昙僵了僵,而后顺从地张开口,缓缓仰起头,喝下盏中的烈酒,可垂在一侧的手却紧紧攥成拳,攥得指节发白,手背的破口因皮肤紧绷而再度渗出血来。

洛予念看的心里一阵窝火,本能往一旁的剑摸过去,再抬头视线却忽然被挡住。

是燕宁。

小姑娘端起了斟满的酒杯,恭恭敬敬递给他。

洛予念从她那双泛红的眼睛里,只看到“委曲求全”四个字。

是啊,他不过店里一个过客,今日挥一剑,行侠仗义给自己一个安心痛快多简单,但这是她的生计。

于是他只能喝下这杯酒,抿掉恩仇。

寒江雪并不像她们说的绵甜易饮,反而辛辣刺激得厉害,且烈酒后劲十足。

两杯下肚,前后一盏茶,便足矣让洛予念昏沉起来。

桌上的餐食都已撤下,弦歌舞累了,换抱着箜篌弹唱,沈佑捧着脸听得如痴如醉,封怀昭还在与人对饮,那个叫秋儿的姑娘酒量了得,面无半分醉意,哄得封怀昭一碇银子接一碇银子地往外掏。

燕宁去了别桌凑人头玩六博,正起劲,还有人在行酒令,兴起时,唱出荒腔走板的调子,听得人脑袋嗡嗡作响。

独来独往惯了,这一切,他都融不进。

洛予念敲了敲眉心,摇摇晃晃起身,一个人下楼,想去外头吹风醒醒神,免得真要宿在这风月之地。

月照楼有前后两处院子,后院大些,假山亭台,流水松柏,此刻正有人在月下给姑娘舞剑,洛予念喜静,趁那些人看到他之前便转身。

与后院比,前院果然安静,只一个人站在纷纷扬扬的雪中,望着浓到化不开的夜幕与时隐时现的月亮发呆。

洛予念靠坐在檐下围栏上,看着他略显惆怅的背影,脑子转不动,遣了许久词,还是只能干巴巴说出那一句:“其实,方才你不必委屈自己。”

春昙回过头看了他半晌,走上前来,执起他一只手在掌心划拉。

酒意上头,所有的感官都迟钝,洛予念意识不太清醒,视线也在晃动,竟辨不出他写了什么,只能呆呆问一句:“啊?”

春昙眨眨眼,乐了,俯身贴到他耳边:“既然不必委屈,他方才强迫你喝酒,你为何顺了他的意?”

今夜风不小,可惜依旧不能醒酒。

一缕若有似无的气息,小蛇似的湿漉漉地钻进洛予念的耳朵,在他脑袋里蜿蜒爬行。

他用力甩了甩头,更晕了,额角突突跳,隐隐作痛。春昙双眸含笑,光亮落入,像落入一汪春水,将天地温柔地模糊、扭曲。

他们离得极近,眼睫根部的潮湿,发间落的雪,都一清二楚。

他伸手去捏,摊开手指头,只留下一点水光,月色映照下,亮闪闪的,像弦歌的舞裙。

“你方才弹得曲子很好听,没听过,谁……”洛予念问到一半,忽然卡住,低头捏了他一只手,捧起来检查伤口,可手背光洁一片,他用拇指轻轻抹过表面,“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

春昙确信他是真的醉了。

沈佑方才说他沾不得酒,竟不是搪塞推脱。

“回澜引。我爹爹作的。”腰弯得累了,春昙干脆挨着他坐下,一扭头便能与他耳语,“我家后山有一片竹海,他无事的时候喜欢呆在那里,说山风吹过竹林,像海潮声。”他换了只手,撩开袖子,露出了已经自然止血的伤口。

“回澜引……”洛予念喃喃,皱着眉,小心又小心地托住他的手,掏出一块崭新丝帕,轻轻擦留在手背与手腕处的血迹,半晌才发现擦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