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衿香(144)CP
“所以,他们有法子么?”
沈佑再次垂下眼皮,没敢做声,若是悬息之毒有解,他们沧沄上一任掌门也不至于因此陨落。
洛予念似乎并不意外,只轻轻对他点了点头,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波澜的语气:“你帮我向大师兄讨个东西吧。”
沈佑点头,殷勤道:“好,要什么?我这就去给你拿。”
“《明湜心经》。”
“明……”沈佑呆了呆,旋即蹭得一下子站起身来,“你,你要那个干嘛!”他太过激动,声音在山崖间打了好几个转才消散。
“救他。”与他相反,洛予念却很是淡定,“我修为虽比不上四师兄,但眼下,却也是唯一合适的人了。”
“你!”沈佑急的团团转,瞬间在他面前踱出一阵风来,“就算这十几年的苦修你自己不稀罕,可,这心法只有四师叔一个人修过,谁也不知其中关窍,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不怕人没救下来,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吗!”
听到沈佑口中曾经的“那个人”、“杀人凶手”、“洛熙川”,如今终于变成了“四师叔”,洛予念沉滞的胸中,终于流过一丝温暖,他笑了笑:“我的命,本就是他们救下的,若真如你所说,失败了,那大抵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可……”沈佑忽然泄了气,眼圈也红了,“可是小师叔,你那样掏心掏肺地对他,他一路利用你,把你骗得这么惨,险些被人误会是叛徒,你就一点不怨恨他么?”
怨?定是有的。
他怨透了春昙如此不珍重自己,选了这样一条不归路。也恼,恼那人不愿多信任自己一些,将实情说出口,给他个一起面对,一起承担的机会。他更悔,悔明明诸多蛛丝马迹摆在面前,他却没能认出故人之子,还无数次与真相擦身而过。然而,最多的是愧,他作为洛予念,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承诺,却也难以兑现。
所有沮丧的情绪反覆碾过他的思绪,让他痛到麻木,却唯独没有恨。
恨什么?恨他本该天真快乐地慢慢长大,却幼年家破人亡,求助无门?还是恨他天生便流着被诅咒的血液,明明天赋异禀,却只能早早被告知自己仙途断绝,连性命都难长久?亦或是恨他被迫飞蛾扑火,献祭凶兽,才能搏一个为父母沉冤得雪的机会?
洛予念的脑袋里,春昙试图将自己溺死在寒潭的一幕反覆重现,他耳边不断响起那人气若游丝的,无声的乞求:杀了我。阿念杀了我吧。
青冥剑下,春昙的眼瞳一瞬间被剑光照得清澈见底,铅华尽洗,洛予念看得清清楚楚,得偿所愿的他,没有分毫后悔,只在求一个解脱。
那个说着“有一天就好好活一天”的少年,其实早就不想活了。
藤萝苑在落霞峰山背,是内门弟子居所。
一座座院落疏散分布在山间,盛放的紫藤半遮琉璃屋顶,如烟霞环绕,其中一座稍有不同,是以青竹为材的极简屋舍,露台正中凿开的洞中,生着一棵显眼的白藤。
这正是当年洛熙川亲自搭建的居所,他自幼对花花草草情有独钟,比起与人交往,更钟爱玉尘真人的花圃,这课罕见的白藤,也是他亲手从泊雾峰,从那棵几百年的老木上扡插而来,据说当年他总在树下炼气,久而久之,这树也顺带着被天地灵气滋养,四季花朵不凋。
洛予念远远便看到树下的少女,她今日遮眼的缎带罕见不是白,淡青色的纱一缕青烟似的飘在脑后。
怕惊动屋里的人,他刻意收敛气息,藏匿脚步,可修为远不及他的白苏却蓦地转过头来,鼻翼轻轻翕动,而后朝他恭恭敬敬顿首,唤了一句:“小师叔。”
洛予念脚步一顿,忙冲她比了比食指:“嘘。”
“无妨,一炷香前才喂下药,这会儿应该已经睡沉了。且……站这么远,如今的他,怕是醒着也听不到。”
……洛予念呼吸一滞,半晌才调匀了气息。
白苏视觉以外的感官极其敏锐,立刻从他乱掉的呼吸中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讪讪低下头,手指不断绞着袖子,有些不知所措。
洛予念无意难为她,更不愿在晚辈面前太过狼狈,故而缓了缓,岔开话题:“你怎知是我来了。”
女孩抬起头,似乎在透过纱带“看”着他:“小师叔身上,有腊梅和雪的味道。这几日闻多了,便记住了。”
这几日……他们俩没有见面,白苏说的味道,来自春昙。
雪明明没有味道,可这香却把那股子清凉和干燥的粉末感,仿的惟妙惟肖。洛予念的手指不自觉抚上腰间的香囊,往竹屋的窗子瞥了一眼。
“小师叔。”白苏彷佛真的能看到他似的,“进去看看他吧,他……不大好。”
洛予念犹豫了片刻,还是鼓足勇气,踏上那两层低矮的竹阶,轻轻推开门。
下一刻,他脑子里便一片空白了。
他知道他不好。
却没想到,这样不好。
屋内简陋到连塌和桌都没有,只几层厚厚的被缛铺在光秃秃的竹地板上,春昙没有盖被子,身着一身薄软到几乎要透出肤色的中衣,衣料在他身上堆出流水一般的褶皱,与蒙在他眼前的缎带是同一种料子织成。
好像是白苏习惯带的那一条。
春昙睡得很沉,可口中却横着一根软木,将他的上下牙齿隔开,两头以丝带缠绕至脑后,令他呼吸都闭不紧嘴巴。
他的双手、双脚,皆被一股看不见的灵力固定在一处,浑身都不得动弹。
“你,你们……”洛予念好容易缓过一口气,踉跄着走到床边,伸手想碰一碰他,却不知该从何下手,他猛地回过头,浑身都在发抖,明知不是这少女的错处,却依旧抑制不住心底的愤怒,质问她道,“他又不是犯人,为何要这样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