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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衿香(146)CP

作者: 蜜月 阅读记录

意识一丝一丝流回脑中,他一点一点撑开双眼,试图看清眼前模糊的人影,可不知是天色太暗没有点灯,还是他的眼睛盲得更厉害了,他用尽力气依旧只能看得到人的轮廓,不过,轮廓便足矣……他认得他。

春昙举起酸痛的手臂,向上方摸索过去,很快,一只手轻而又轻地扣住他的掌心。

更多滚烫的泪淋在他手上,滚进他的衣袖里。

春昙一愣,后知后觉,洛予念在哭。

可他哭过吗?他也会哭吗?他自幼没受过父母家人的呵护,小小年纪就被送进人情淡漠的仙门里,只影独行修炼,没人会纵着他软弱流泪,他便也奔着一副断绝七情六欲的模样去活,好像早忘了该怎么哭一场。

被冒犯,他无动于衷。

被怀疑,他不屑一顾。

被冤枉,他大度求全。

赤沼边,被锁天罡阵,七窍流血,死到临头,他也不过是将眉皱一皱。

可这样一个人,竟然在无声饮泣。

春昙心里顿时就乱了,急忙拢住他的手背:阿念,别哭……

“……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是因为不信我么?”

洛予念几乎泣不成声,他没有像往常一般抱他,只拿衣袖摩挲他湿淋淋的指头,擦干后,将他的手叠放回胸前。

春昙怔了怔,旋即想起让他落泪伤他心的罪魁祸首,不正是自己吗?

他不自觉攥了攥空荡荡的手掌,轻声道:“告诉你,之后呢?让你,对教养你的师门,拔剑相向吗?还是,要你光明正大质问他,指望他良心发现和盘托出?”发出声音时,喉口火烧火燎,像被针刺,他缓了缓,强忍疼痛,半句一顿,慢吞吞地絮叨,

“阿念你啊,通天的本事,心却太软,又不屑手段,不懂变通……你们这样心地单纯,又有才能的人,最容易被暗箭所伤。徐景修当年,为了陷害我爹爹,能狠心杀掉那么多与此事毫无干系的人,你又怎知他今时今日,不会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暗中害了你呢?与这种人斗,本就要不择手段才能一击制胜,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不亏。可若是连你也搭进来,那便不值了。”

春昙默默垂下头,耐心等待他的责怪,或者,干脆赏他一个巴掌再扬长而去,可洛予念半晌没有回应,连呼吸声都消失了,他只等来身畔的一阵颤抖,他一愣,摸到那人手背,一条一条因用力过度而偾张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动,彷佛要炸开一般。

对了!他险些忘了,现在的洛予念,既不会怪他,亦不会恨他,更不会厌弃他,只会为了被心上人利用欺骗而痛苦折磨罢了。

“阿念……”他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用力坐起身,脑袋里一阵眩晕。

他摇摇晃晃靠过去,睫毛几乎要扫到他的脸。

借刚爬进窗子的月亮,他看到他满脸晶莹闪烁的泪光,和被咬破的下唇。

他想替他擦拭,又羞愧地,不敢碰他。

自己如愿以偿大仇得报,爹娘沉冤得雪,可对洛予念来说,这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无妄之灾,他本是局外人,硬生生变成了这场复仇中唯一无辜的受害者。

该结束了,他的好梦,洛予念的噩梦,都该醒了。

“我啊,这些年,跟劳罗学了不少他们南夷人的蛊术,多是极尽凶残之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除了这个。”春昙忍不住苦笑,往对方腰间摸索过去,动作谨慎地保持着该有的距离,药效尚未退净,他的手指有些不听使唤,摆弄了半天才将香囊解下。

“劳罗说,南夷的姑娘不比中原,泼辣得很。若是看上了谁,对方不依,便要给那人种一只红玉蟮。之所以叫红玉蟮,是因为它是以蛊主的心头血,养足四十九日而成,白色的蟮会变成晶莹剔透的朱红色,像红玉。将它从对方伤口种下,它便会自动随血流游至心脉,只要四五日便可扎根。到时,对方便身不由己,时时想着你,念着你。”他抬头,“对,就是情蛊。”

“……”许是手段太令人不齿,洛予念的气息晃了晃,什么都没说。

春昙便自顾自,继续对他坦白:“那日你替我喝了封怀昭那杯酒,竟自己刺了自己一剑,伤口好深……我就是那个时候,将它种进你身体的。那晚,其实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没有将我怎样,我让弦歌燃了殢雨香,你所看到的一切,大都是幻觉。”

他费力地将香囊凑到眼前,却实在难以分辨颜色,只得再次求助:“阿念,你看这里头,是不是有一颗白色的香丸?”

那人不声不响许久,终于给了他回应,握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语气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有。”

“那是解药。把它吃掉,之后好好睡一觉,很快你就不会难过了。”

春昙费力地挤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与他体面地告别:“阿念,对不起。但你说过的,嗔恨最伤身,所以,别恨我……忘了我吧。”

*

原来,那小东西是这么来的。

洛予念不合时宜地想笑,笑他何必多此一举。

可又莫名觉得窝心,他真的,尽力为所有人都思虑周全了。

他抚上心口,继而回忆起春昙几次三番按住这里时,怅然若失的模样。

罢了,原来从头至尾,所有的缠绵、欢好,在他眼里,都只是一只蛊虫在作祟。

也对,沧沄于他,根本是杀父弑母的仇人,他又怎会允许自己对仇人动情呢,若不是他本性纯善,这场复仇,到今天为止,哪会一个无辜都不曾牵连。

他并未对不起谁,是沧沄对不住他,且永远都无法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