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衿香(2)CP
春昙呆呆看着断裂的丝绸发带,这才后知后觉回过神,背颈一片冰凉——方才若他早一瞬起身,那现下被射中的,就是自己的脑袋了。
背后脚步声接近,他微微扭过身,余光里,一老一少两猎户打扮的彪形壮汉正骂骂咧咧跑来。
才一照面,老猎户二话不说伸手就拧住他领口,几乎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恶狠狠骂道:“娘的胆子不小啊!爷爷的猎物都敢偷,你他奶……”
粗话戛然而止,目光滞在他脸上。
“叔?怎么了?”后头的年轻人也赶上来,春昙转眼,无措与那人对视,对方当即也没了下文,连张开的嘴都忘了合。
片刻安静后,老猎户将他轻拿轻放回地上,上下打量着,直至扫到他凸起的喉结,才眉毛一拧,口中啧一声,而后摇摇头绕过他,弯腰从地上抓起一只鹿蹄子就要将猎物拖走。
小鹿挣扎着,拚命撩蹄子踢人。
“呃!”猎户被踢中大腿,疼得直抽气,大吼一声,“獾子!动手!”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扭头发觉那年轻猎户居然还站在原处,他顿时来了气,“瞅啥瞅啊!瞎了吗!男人!”
“啊?哦哦……不是……”獾子回神,脖子唰就红了,闭嘴时咕咚咽了下口水,目光扫过春昙毛茸茸的暖耳,嘀咕道,“莫不是兔子成了精……”
他解下腰间盘绕的麻绳,两人合力将鹿的前后腿分别捆扎,而后老猎户一把握住那只箭,铆足劲拔出,丢在一旁。
倒鈎带出血肉,鹿鸣尖锐,穿破暖耳,叫的春昙心头一紧,腾地站起身来。
“干啥?让开。”对方打量着他单薄的身板。
春昙拦在他身前,从荷包里掏出唯一一锭十两银,递给他,做口型:我买。
猎户抬了抬眉毛,单手拢在耳旁,侧身贴近他高声问:“你说什么?大声点。”
春昙有些无奈,指指自己的喉咙,摆摆手。
“你……哦!哑巴啊!”老猎户见状,丢下鹿蹄子,一把抓过他的银锭子,反手丢给獾子,笑道,“小哑巴,你想买它?”
春昙点头。
“呵,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老猎户绕着他周身走了半圈。
“叔,你看他长得这么……那个,肯定是外乡来的。”
“难怪。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啊,十两银子买只普通的鹿是绰绰有余,可这只不一样啊,这可是我们鹤居山大名鼎鼎的灵物,素衣仙!南极仙翁坐骑听说过吗?就是它!这点钱你去药铺都买不到它一根鹿茸!要想带走整只鹿,少说也得一百两吧。”
……
春昙皱了皱眉。
哪怕顶着“仙”的名号,鹿就是鹿,拆了卖,整头卖,再怎么名贵也不值百两。这些人怕是起了歹心,欺他人生地不熟,半讹半抢。
他迟疑着扫了一眼猎户腰间砍刀,藏在袖中的指尖拈了拈……眼下还有正事要办,不宜节外生枝。
见春昙沉默,老猎户咧嘴笑起来,似早有预料:“没有一百两啊?没钱的话……”
他缓缓踱到春昙面前,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给我点别的也成啊。”说罢,他随手将春昙的披风往一侧掀开,摸上了少年纤细的腰间。
春昙一激灵,猛地拍开他。
“嘶!”猎户吃痛,一把将他推到在地。
雪地松软,并不疼。
可春昙抬头一看,自己的玉香囊正挂在那人手指上摇晃。
这偷窃手法极其熟稔,八成是惯犯,定是方才掏银子的时候就被他盯上了。
羊脂玉,莹如雪,温润细腻不含一丝杂质,雕工精细绝伦,镂刻岁寒三友,是去岁生辰那日,无有乡上上下下十几号人头凑钱送他的贺礼。
“啧啧,好东西啊。虽说,不值九十两吧,但爷爷我今天就发一回善,便宜你了,鹿你带走吧。”老猎户喜上眉梢,转身就走,边走还边在掌中颠着香囊的份量,“獾子,别瞅了!回家!”
春昙手腕一翻,袖中防身用的银针都已夹在指尖,却忽而被一道半空的异闪夺去了目光。
犹如白昼流星,光亮伴着剑啸猝然坠落。
那老猎户一声疾呼,蓦地就跌坐在地,腿间斜插一柄未出鞘的剑,险险避开他要害。
长剑如修竹,晶莹剔透,隐隐散发月白色寒芒,一眼便知绝非凡品,这是遇上修士了。
老猎户颤颤巍巍,屁股蹭着雪向后挪开好远,战战兢兢抬头。
冰雪中,两条靛蓝色人影缓缓落下。
“沈家自三十年前便立了规矩,鹤居山的白鹤与白鹿皆是瑞兽,禁止私自捕猎,违者罚银百两,鞭笞三十,并永久驱逐出雪阳。”
为首之人浓眉大眼一张娃娃脸,目光却淩厉:“偷猎灵物私自售卖,敲诈打劫,数罪并罚,跟我走一趟沈家吧。”
“仙,仙君饶命……”猎户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没,没打劫,没打劫呀……”
仙门少年冷冷扫过他手中那与他格格不入的玉香囊。
猎户一哆嗦,连连叩头,粘了满脸雪也顾不得:“我们,我们就是跟那小兄弟开个玩笑,玩笑……”说着,他高高举起玉香囊。
娃娃脸冷哼一声,抓过香囊,转而双手递给身后的人:“小师叔。”
玉香囊被放入另一人的掌心。
那只手戴着半截白色丝绢手套,露出几根修长的手指。
虽被称做师叔,可那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上下。他垫着衣袖擦净了玉面的污迹与雪水,看都不看地上两个求饶的人,径直向春昙走过来。漆黑的马尾穿过头顶的青玉发冠,在他颀长的颈后随步伐轻晃,斗篷一圈镶边的绒毛在风中微微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