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衿香(39)CP
先生打开盒盖深深一嗅,旋即闭上双目,试图分辨出香气来源:“沉香……兰花,安息香脂……还有……”他冥思苦想未果,干脆从书箧里翻出一对香箸,擦净后夹起一粒香丸放到泥炉边熏烤,火舌一舔,香丸渐渐开始变色,泌出丝丝缕缕的清烟来。
“甘草,广藿……还有……茶?是什么茶?”
“先生果然是行家。是径山茶。”雨前斋的苏掌柜不请自来,“今年第一茬春芽,一月末我亲跑了一趟玉宁进货,眼看着茶娘们摘的,最好的几斤都让他薅走了。”他攒眉,唰地展开扇面摇了摇,“快熄了吧,我这里是茶社,不要这些花花草草的,一只老山檀足够。”
先生却不睬他,陶醉其中:“妙啊,当初我只说想要一味君子香,小友竟能想到茶,实在妙!对了,此香何名?”
春昙倾杯,茶汤滴在桌角,他以指腹点蘸,在桌上写下“如玉”二字。
君子如玉。
端正清洁,淡雅温润,讷言谨行。
他转眼看窗外,对街豆花摊前,天水碧色笼着一层白纱,像嘈杂人群中一挂清凉的瀑。
马蹄疾驰而至,虽心不在焉,但洛予念像本能一般甩动袖摆,一道无形的气让周身一丈沙尘退避,车子嚣张穿行,扬尘而去,他手臂垂下,豆花锅中依旧洁白,一众食客吃得酣香。
*
“阿念不吃吗?”晴河捧着比她脸盘还大的豆花碗。
洛予念摇头:“吃饱了?”
小家夥点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小心翼翼问他:“我还想去吃樱桃可以吗?”
三月三,是上巳,也是王母在瑶池摆蟠桃盛宴的日子。所以露州的上巳节庆也附会作“玉桃会”,但蜜桃尚未成熟,这“桃”便用樱桃代替。
洛予念垫着帕子替她抹了一把嘴角:“可以,但只能吃一小盘。”
他从袖中掏出掌心大藤编小碗交给她,方才春昙交代过,好容易来一趟露州,可以让她稍稍放纵,但樱桃败血气,多食会引发咳喘,一定要限量。
樱桃不难找,隔壁街就有,红亮亮堆在板车上头,像座剔透的玛瑙山。
许是不在父母身边长大,晴河年纪虽小,但古灵精怪得很,开口便是一句漂亮姐姐,哄得摊主合不拢嘴,专拣大的往她小盘子里塞,她小大人似的,自己从小布袋里数出几个铜板付账,而后抓出最周正的两颗高高举起献宝,洛予念本欲拒绝,可想了想,又掏出帕子,多包了一小把揣好。
晴河盯着帕子,嘻嘻笑了:“公子的。”
帕子一条边绣着海浪纹,是他用了很久的随身之物,在雪阳给了春昙,经过两个月,又带着那人身上的香气辗转回到自己手中。
街上愈发拥挤,他将晴河抱起,问道:“还吃什么?”
晴河一开口先打了个饱嗝,又颇难为情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那里头已经装了豆花、蜜饵和灯芯糕:“不吃了,阿念,我们回去吧。”
她捂紧身侧的小背包,往茶楼方向眺望。
“好。”洛予念本也不习惯这样拥挤之处,求之不得。
没走几步,他忽而被叫住:“这位公子,不给你家娃娃扎三仙啊?”
洛予念应声停下,只见两个老阿婆正靠在墙根理线绳,几个始龀孩童等在一旁,拆散了头发。
阿婆手上麻利,眨眼便将一根玉绿丝绳编入女童的一条细辫中,紧接着,是金色与紫色。
放眼望去,这条街上未到及笄与束发之年的女孩男孩,发辫中都带有此三色发绳。年纪小的,就像那女童一样编入麻花,而十三四岁的少年们,多是做发带用。
他虽不是本地人,但这情形好猜,所谓扎三仙,必然跟端午的五彩缕一样,是图个好意头的小风俗。
于是他问怀中的晴河:“要吗?”
晴河搂住他脖子点点头,口中却说:“现在不要。”
什么叫现在不要?
他狐疑地瞥了一眼所剩不多的彩绳,略一踌躇,还是付钱买下一套三根,免得晚些时候她再想要,人家又没得卖了。
收了铜板,阿婆好心张开双手,要将晴河接过去:“你这么年轻,不会编头发吧?来,孩子给我,我帮她编。”
洛予念却没动,只原地道了声谢。
他的确不会编发,可春昙会,还会不少花样。晴河有时编麻花,有时抓双丫髻,又或者像今日,两侧耳边各结个发环,环上还簪着几朵那人随手采摘的小野花……
“呵呵。”老者的笑声将他的思绪唤回,“是想回去让她阿娘编吧。那快去吧,孩子都着急了。”
阿娘……洛予念一愣,又觉无需跟外人解释,尤其不必叫人知道晴河不与娘亲在一起。
何况春昙对她关怀备至,也不比娘亲差多少。
于是他顿首道别,带归心似箭的小丫头往回赶,结果才刚转过街角,便被一股骚动的人流推搡个趔趄,他眼疾手快将小丫头换了个边抱稳,一抬头,沿街的长队竟已排到此处了,连方才那卖樱桃的年轻姑娘也赫然在列。
满眼莺红柳绿,一水是年轻女子,引颈翘首,嘈嘈切切不绝于耳。
“完了完了,早上明明没动静,还以为今日他不来,我便去裁衣裳了,才刚到家,又听说他来了……”
“是啊,今日晚了一个多时辰呢,我看他带的货不多,不知买不买得到。”
洛予念远远望向长队的尽头,简简单单一张四方茶桌,两只鼓凳,檐下挂着块方木牌,刻写一个“香”字,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下头缀着两颗小铜铃,风来,便是替口不能言的店主招揽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