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漩涡(64)
她的困扰来源于那天和苏轶重提车祸时,苏轶惊诧于她对自己如此长久而严厉的审判,而她则惊诧于苏轶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不是你的错。”就好像她这么多年的负罪感完全是多此一举。
“你知道什么样的人会有负罪感吗?”苏轶说,“过于善良的人,所以有句话叫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因为好人心理负担太重了。”
储晓冰不能完全认同苏轶,但也正是他的这些观点引领她从“罪人”身份中跳出来,试着以旁观者的角度重新去评判——你毕竟不是楚卓,你的痛苦不能抵消或者减轻他的痛苦,你也不可能代替他去忏悔赎罪……
曾经被推入深渊的那种感觉渐渐淡了,每一次自省过后她都会往上爬一点点。但或许是习惯养成太久,过于牢固,她还无法彻底将这枷锁摘掉。
道德感太强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想不明白。
放在料理台边的手机响了下,储晓冰冲干净手去查看,是彭靖锋发来的消息,“我十分钟后到家。”
放下手机时,储晓冰嘴角微微勾起,锃亮的不锈钢锅具表面映出她的脸,尽管模糊,还是能看到她是在微笑。
彭靖锋说她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多笑笑。储晓冰想,以后她会试着发自肺腑地去笑。
或许她做不到完全豁达,但和彭靖锋恩爱的婚姻至少给了她某种心理补偿,这十多年她没有过得像楚卓那样苍白虚无,她有一个完整的家,丈夫出色能干,儿子也很优秀,和她感情很好。
牛肉汤出锅的当儿,外面传来开锁声,彭靖锋回来了。
彭靖锋带回家两个礼盒,直接交给储晓冰,“客户送的,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可以送人。”
储晓冰接过来看,都是临光特产,一盒扁尖笋和菌菇,一盒火腿肉,标注等级都是特级。她拿去厨房收好。
等彭靖锋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储晓冰正在把饭菜往桌上端。
“谈得顺利吗?”
“还不错,见到了他们的董事长,是个挺有想法的民企老总,还想挖我过去做总经理。”
储晓冰笑道:“那真是求贤若渴了——你愿意去吗?”
彭靖锋摇头,“如果是他独立控股的公司或许还能考虑,可惜后面一堆资本,林董本人肯定也想慢慢独立吧,但三五年内应该没什么希望。”
储晓冰去厨房拿了筷子出来,随口问:“你现在怎么还要亲自跟项目,不是有项目经理吗?”
彭靖锋解释,“这是合并后第一个比较像样的案子,我希望能提振部门士气,不太放心完全脱手。”
“原来算谁的?”
彭靖锋顿了下才说:“邬蓝。”
储晓冰惊诧,“你连她都不放心?她以前可是连你的单子都敢抢。”
彭靖锋干笑了下,“就因为太厉害了,我才不放心——可以吃了吗?我饿了!彭浩呢?”
“他在做数学卷,定了时间,不做完不会出来,我们先吃吧。”
“这么认真?”
“嗯,马上要期末考了。”
储晓冰把筷子递给彭靖锋,他接过,朝她笑笑,随即捧起饭碗开吃。储晓冰心里掠过一丝怪异,彭靖锋提到邬蓝时脸上那种不自然的表情和从前的敌意绝非一回事,但她也判断不出那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许只是自己在瞎想,近来她确实思虑过多了。
她朝坐在对面的彭靖锋瞟了眼,他确实饿了,吃得很专注。储晓冰也拿起碗筷,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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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靖锋走进罗森的办公室,“罗总,您找我?”
罗森点头,“把门关上——昨天去临光了?”
“对。”彭靖锋关好门回身,发现上司状态不太对,大中午的神情里居然带了丝倦色。
“昨天去和耀天实业的林董见面聊了聊,林董很有诚意,胸襟也开阔,能听得进批评意见,我感觉咱们能从里面整合个长期项目出来……”
他希望这消息能让罗森振作一点,然而罗森脸上依旧毫无欣悦之色,仿佛在耐着性子往下听似的。
彭靖锋及时打住,试探着问:“罗总,没出什么事吧?”
罗森起身,从办公桌后绕出来,指着沙发道:“坐下说。”
彭靖锋稍等了等,和罗森一起入座,一根弦不由自主绷紧,他已经从罗森的表情里嗅到不祥。
“靖锋,我要走了。”
彭靖锋吃了一惊,“您打算去哪儿?”
罗森从衬衫口袋里取出一块眼镜布,摘下眼镜一边擦拭一边解释,“他们要调我去兰溪工厂组建新部门,我还在考虑,你也知道兰溪的业绩一直很差,去年在国内工厂是垫底,新部门能建成什么样我心里没底。”
“非去不可吗?”
罗森短促一笑,“不去的话就只有离开西波德了——这里的新总经理下周就会到任。”
彭靖锋傻眼,“怎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旋即为上司感到齿冷,“合并完成,人也裁差不多了,上面居然来这一手?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吗?”
彭靖锋内心涌上来诸多猜测,比如会不会是陈奕麟在背后搞鬼,然而此时此刻抱怨无益,只能让罗森更加闹心。
“呵呵,一贯手法了。”罗森把眼镜戴回去,拭镜布往茶几上一扔,“我也是昨天晚上才接到的调令,一夜没睡好啊!有时想想,在这个职场里冲得太快太积极也没多大意思,很可能最后是给别人做嫁衣。”
罗森的感慨让彭靖锋很有共鸣,因两人都是草根出身,笃信务实,凭能力走到今天的地位,也不太看得上那些靠攀附上层获利得势的同僚们。本以为与陈奕麟之战他们是靠实力取胜,谁想不过是当了回工具,替某些人扫除障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