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生平二三事(227)
他想起被父亲长久照顾之后的随风,淘气、活泼。夏日喜欢在浅水处戏水,被他惹得生气了,会在洗澡时收拾他,弄得他衣服总要湿掉大半。
相伴的日子长达十五年,始终是欢笑时多,分别时亦多。
他已经三十一岁了,或许它觉得,他已经不再需要它的陪伴,才安心地随父亲而去。
或许,它真的和父亲心有灵犀。父亲这些年,何尝不是用意志力强撑着,陪着他。
行到兰园,仆从在他趋近时便开了红漆大门。
顾月霖照常跳下马,把缰绳交给小厮,信步走进书房院。
也不曾刻意交代,但这里一切如故。
走进内书房,有小厮行礼后问:“少主要茶点还是酒水?”
“酒,竹叶青。”
“是。”
很快,小厮奉上陈年竹叶青和几色干果,随即退到门外。
顾月霖斟上一杯酒,找出棋具摆在炕几上,盘膝而坐。
就像是以前多少次一样。
就像是父亲和随风还在。
只是,对面再没了那个睿智的一身绝学的至亲至近的人。
只是,近前再没了那个毛茸茸的虎头虎脑的傻孩子。
一局棋来回走了十几步,指间的棋子就再也落不下去。
顾月霖撇下棋局,默然独酌。
喝的不少,喝了很多,没有醉意,仍无睡意。
顾月霖下地,擦净手,打开一个偌大的书柜,取出父亲所作的诸多画卷。
以往总是听洛儿、星予、进之或琳琅跟他嘚瑟,又得了程叔父哪一幅画,而父亲从未主动给过他,哪怕一个斗方。
父子相处时,说实在话是真顾不上这些,总是对弈、品茶、一起哄着闹脾气的随风期间,商议彼此手边的一些事。
他和父亲,亦是聚少离多,相对时总有说不尽的话,琴棋书画诗酒茶那些,真排不到话题间。
父亲大抵是想,横竖留在手里的都要给月霖。而他想的是,总会有时间细细品鉴父亲作画的造诣。
总会有时间,总是这样想。
总是不愿面对,那个注定死生相隔的事实。
顾月霖将画轴依次打开细看,又依次恢复原样。
他看到蔚为壮观的海、腾云日出的江、山中幽静的古刹、塞北漫天的风沙……
他亦看到,带着书卷气的进之、人前始终冷峻的星予、波斯猫一般耀武扬威的洛儿。
他还看到,戏水的随风、酣睡的随风、打蔫儿的随风、活泼泼的憋坏的随风。
他更看到了自己,身着玄色深衣或是大红官服;神情肃冷亦或意气风发;策马离开或是远行归来;闲坐饮茶或静思对弈;伏案忙碌或静卧酣眠……
他看到了,自己在父亲眼中的样子。与他以为的自己不同,要好一些,好很多。
到这里,顾月霖看不下去了,将画卷全部原样放回书柜,回身落座。
本想继续饮酒,可酒杯送到唇畔,如何也无饮下的兴致。
酒杯放回原处。
顾月霖闭目,深缓呼吸,末了,轻轻吁出一口气。
落泪已是不能。不知何时,他丧失了落泪的本能。
只是,对父亲和随风的思念如草疯长。
终究,是他们掏心掏肺地陪伴他,而他,没能给他们同等的回报。
他一直都知道。
所以,在父亲辞世前他说,来生我们还做父子,千万记得看顾好娘和我,只过一家阖乐的日子。
所以,在随风离开时他说,来生还到我身边,我不会再这般身不由己,会一直陪伴你,多与你说说话。
第130章 胆敢折辱顾月霖的手足,除了死,还能如何赎罪?
对于废帝的处置,皇帝与内阁再三商讨之后,有了定论:废帝降封为以前的楚王,因其在孝期大行淫|乱之事,禁足楚王府,终生不得出。
楚王膝下冯氏所出的儿女,毕竟她自己招认不是皇室血脉,不论真假,都只能废为庶人,终生服役。
至于楚王妃,膝下只有一女,而且她是真的恨上了楚王,厌恶至极,不然也不会爽快地出面指证。正因此,皇帝厚待,册封她的女儿为明安郡主,母女两个只管到郡主的封地安度余生。
君若很快通过冯氏、周氏、薛忠等人,查实楚王豢养的死士,禀明皇帝之前,先告知顾月霖。
皇帝这是首次正式见到君若,心里暗赞一声,容色倾城、气度高贵优雅,不知情的话,任谁也不能把她和女魔头联系到一处。
其时恰好皇后也在,连声称赞,又进谏于皇帝:“君若先前受了莫大的委屈,姑母若在,不定心痛到什么地步。臣妾想请皇上给个恩典,册封君若为郡主,毕竟是第一位女官,数年来又尽心竭力当差,屡受父皇赞许,当得起女军侯的封赏。”
君若忙向上行礼,“皇后娘娘谬赞,微臣委实不敢当。”
“当得起。”皇帝将话接过去,“皇后所思,亦是朕所想。”当即册封君若为一品怡安郡主,享一地食邑,随后又道,“眼下锦衣卫的差事,你的同僚能分担代劳,即日起给你两个月的假,好生将养,这也是你哥哥的意思。”
首辅对义妹的看重、护短儿,世人就算以往一知半解,如今也已看得再明白不过:不论这女魔头在外如何的嚣张跋扈,令人闻风丧胆,在顾月霖眼中,不管再过多少年,都仍旧是他如珠似宝宠着的妹妹,不能受分毫委屈。
君若诚心诚意地谢恩,又禀明一些公务,告退出宫。
皇后望着那道纤弱而挺拔的身姿,感慨道:“不愧是父皇和姑姑看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