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生平二三事(7)
此刻是十月十七凌晨,还有整整两日,急于求成不如全然消化掉看到的一切学识。
他定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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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周全、成安带着两个小厮仔仔细细收拾外院的屋宇,大门、廊间的梁柱、房间的门窗扫去浮尘,擦拭干净。
周全在库房里找到了雕篆着“竹园”二字的匾额。
顾月霖听他说起,笑道:“那就挂上,省得与人提及只能说行走路线。”
“是这个理儿。”
匾额挂好,顾月霖看着那功底深厚清逸有力的两个字,确定出自蒋昭之手。刚想找母亲问问蒋昭其人的生平轶事,听到飒沓而来的马蹄声,循声望去,不由笑开来。
来人是长兴侯世子沈星予,昨日他进到城里,先去的便是沈府。跟二老爷说的什么亲友全是假的,只有关乎勋贵之家的是真的,而且有所保留,这同窗跟他一道回的京城。
沈星予跳下马,鞭子抛给随从,剑眉星目间飞扬着笑意,“我想好了,不回书院了。本来萧先生就总说我是混日子的,你不在那儿,我连混的兴致都没有。”
顾月霖失笑,“胡扯,我有那么大情面?”
“你是一方面,我爹娘也一百个乐意,这不是有个世袭的官职么,他们让我明年进官场。”
“好事,往后我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沈星予一通笑,转身吩咐随从把礼单、礼品送进去,又抬眼望着门楣,“竹园,这俩字儿比你的脸都好看,难得啊,哪位名家的手笔?怎么也没个落款?”
这人说话就少有正经的时候,顾月霖照实答道:“应该是我外祖父那边的人,刚挂上,没顾上问。”
沈星予颔首一笑,“时间不早了,改日再给令堂请安,我就不进门了,你赶紧跟我说说,顾家那头怎么着了?”
顾月霖言简意赅地说了昨日事情经过。
沈星予双眼更加明亮,“妥了,接下来照昨日说好的办,我这就去收拾那帮孙子!”飞身上马后,晃一晃颈子,“你得犒劳我一幅亲笔作的画,过些日子我过来取,外带蹭吃蹭喝,说不定还要蹭住。”
“乐意之至。”
“回见。”
沈星予一路策马疾行,进城后与备好的人手汇合,直奔顾家。
二老爷正在跟三老爷、四老爷掰扯昨日的事。
三老爷说:“二哥,不是我说你,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会被个晚辈拿捏住?他哪儿有出面撑腰的亲戚?交情好的同窗更是胡说八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勋贵子弟来家里串过门?居然被他唬住了,说你什么才好?”
二老爷拧了眉。
四老爷不赞同地摇摇头,“京城的确有勋贵子弟在那间书院求学,出身好,又一心向学,这种人怎么肯踏进顾家的门?看我们掐架的笑话不成?人家就算有心来,月霖也不会请。依我说,就该等明年乡试放榜后再决定长房去留,着急来那么一出实在多余。”
“你少马后炮!”三老爷瞪了四老爷一眼,“那小子越大越瞧不起我们,就算金榜题名,也断不肯给我们半分好处。”
二老爷道:“可是老四说的也有在理之处,月霖若是顾着情面留在府中,到底是跟我们清算旧账,还是光耀门楣,谁说得准?”
三老爷语气加重:“算什么旧账?跟着再嫁的亲娘过了多年又认祖归宗的少见么?文人的计较是我们能懂的?”
二老爷也没好气了,“你也说了,那是人家亲娘又嫁了,长房情形跟那些一样?”
这边争论着,有管事满脸忐忑地进门来禀:“长兴侯世子来见三位老爷,瞧着似乎来意不善。”
三兄弟心头俱是突地一跳,难道那位世子爷就是顾月霖所说的同窗好友?
再不想见,也不敢失礼于那般贵客,三个人相形迎出去。
沈星予一扫先前的飞扬跳脱,神色冷峻,全无寒暄的耐心,“找个地方说话。”
三兄弟忙把他请到外书房。
落座后,沈星予开门见山:“顾家门里的事,我和爹娘听了不少,今儿是奉双亲之命走这一趟。哪个牛鼻子老道看的劳什子的风水?你们把他拎过来,我也瞧瞧他信口胡诌的嘴脸。”
“这……”二老爷紧张得搓着手,“那道人云游四方,行踪不定……”
沈星予凤眸微眯,“行踪不定的人说的混账话,你们深信不疑,该是颇有名望的。我有幸与两位名扬四海的真人结缘,道家门里数得上名号的都有耳闻,你们请的哪一位?”
现编都来不及,二老爷杵在原地嗫嚅着。
沈星予睨着他,奚落道:“遇到了江湖骗子?哥儿仨的岁数加起来够埋两回了,这是缺心眼儿到了什么地步?”
兄弟三个承认否认被骗都不行,又不敢张冠李戴,只有冒冷汗的份儿。
撇清关系之前,终归是顾月霖的长辈,沈星予不好由着性子挖苦,指一指随自己进门的四个人:“有两位在顺天府当差,另外两位精于写算。他们知道我的心思,今日留下来与你们商谈,否则——”说着甩下一张状纸,“我陪月霖到衙门告状。”语毕步履如风出门去。
刚回来,家里家外不少事等着,他真没工夫在顾家磨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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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月霖盘膝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问道:“娘,我记得您跟我提过蒋昭这名字,他是不是您的叔祖父?”
“是。”蒋氏边做针线边道,“蒋家曾因他荣极十数年,可惜的是他后来皈依道教,没几年客死他乡。”
“是怎样的一个人?”
蒋氏略一思忖,“惊才绝艳。”顿了顿,又道,“百年不遇的奇才,所求的却与常人迥异,好奇什么便去做,譬如经商、营造、入仕,但是做成了就撂挑子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