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不在乎(301)+番外
他的血会成为引子,带着它们的血肉和怨恨一步步补全整条登天路。
离鼎天双手合十,低声道:“再帮我一回吧。”
“哪怕只是为了……”
“折磨我。”
登天路有九九八十一个台阶,越往后只会越痛苦。
所以……
他们会同意的。
“吾友,何苦至此。”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自脊椎骨上浮现,他身着飘飘白衣,无论是服饰还是神色,都昭示着他是已经死去很久的人。
他手持酒葫芦,明明生的仙风道骨,却是个实打实的酒蒙子,脸上总带着醉酒的红晕,倚着自己的剑双眼迷蒙,看到离鼎天的那一刻,他还有心情笑出声。
全然不顾自己破了个大洞的胸口在笑起来时何其恐怖。
他举起酒杯,笑着对离鼎天说:“来一杯否?”
离鼎天记得他。
他们曾在桂花树下对斟,争辩到底是九月酿的石榴酒香甜,还是三月酿的桃花酒更有韵味。
他们并肩走过山水万千,品酒中人间百态。
可最后,离鼎天却在他伸手邀饮时,将他剖心斩首。
离鼎天接过他的酒,一口饮下。
这杯等了千年的酒,早已在岁月的催化下变得苦涩无比,苦得像是把世间所有的苦痛都浓缩在这一杯酒里。
可他却笑着问:“这是我酿的桃花,甜么?”
离鼎天倒置酒杯,以示自己没有避饮半滴,然后笑道——
“甜。”
他听闻这个答案,笑得前仰后合,露出只剩一点皮肉作头和身子连接的脖颈处,伤口新鲜如初。
他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双手一拍:“罢罢罢!那我就再助你一回!”
说罢,他一边仰头往嘴里灌酒酒,一边手持利剑飞舞,刀光剑影间,将那些攀附在离鼎天身上的恶灵通通斩于剑下。
酒水从他空空的颈脖处流出,但他毫不在意,只是依然眯着醉醺醺的眼睛,对着往上走的离鼎天,低声一句轻吟——
“天欲晚来雪,能饮一杯无?①”
好友啊好友,哪怕你斩我于剑下,杀我于桃花树下,可天晚了,要下雪了,你还能再与我喝一杯暖酒吗?
前尘往事,不如斟酒一杯,向我赔罪。
爱饮酒的好友留在过去,爱吃糖的养子却站在上面的脊椎骨等待。
离鼎天也记得他。
刚出生的他只有小小一个,他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团云。
从爬到会走,从摇摇晃晃地握剑,到名震一方的剑客,离鼎天亲眼看着他从懵懂到意气风发。
他真的很了不起。
只身闯入仇人的地盘,在万人中取仇人项上人头,从万人包围中杀出,回到自己身边。
哪怕身受重伤,在自己妄图取其性命时,仍然奋起反抗,甚至差点将自己杀死。
他双手持剑挡住自己劈下来的攻击,他们靠得那么近,只需要他奋力一甩,自己就会被击飞,然后趁机给自己一剑,他就安全了。
可是最终。
重伤的他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松开了那柄横在面前护命的长剑。
所以再次见到离鼎天时,养子是抱着自己头的。
养子站在上面看了好一会他和好友的交谈,见他上来才开口道:“喂,老头,带糖了吗?”
离鼎天摇头。
“啧,没有还要把我叫出来解决麻烦。”
养子眉头一竖,双手将头摁回空空的脖颈处,在离鼎天超过自己所在的位置时,头也不回地说——
“仅此一次,不要再把我叫出来了。”
“老头,我不欠你了。”
数十年的养育之恩,一条命,一次帮助,钱货两清。
离鼎天没有回头,只是许久,才轻声回答:“好。”
从此,他不欠他,再无瓜葛。
世间的恩怨纷杂,有心软的,自然也有心硬的。
走到六重天那一段路时,除去恶鬼嘶咬,恨意缠绕,那些破碎的小秘境中轰然死去的生灵也将化作簌簌的冷风,让离鼎天的眉间耳廓凝出结晶的冰霜,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就变成了一座行走的冰雕。
“哟,杀我时不是很了不起的吗?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在离鼎天因为寒冷而无法保持身体平衡,差点往后倒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巨力,将他踹回了前面的台阶上,他跪趴在登天路上,身上的衣服早就变得破破烂烂,看着狼狈无比,不比乞丐好多少。
离鼎天试图用手撑起身子,但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看他这样,说话的人依然不够解气,直接一脚踩在离鼎天头上。
“起不来,就别起来了。”
头生兽耳的少年面无表情,非人的兽眸里满是怨恨:“给我爬着去。”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只是在乡间想找一件民房小憩片刻,竟就此命丧黄泉。
天降横祸也不过如此。
而杀了自己后,这人竟然还不满足,还要将他抽骨锁魂,完成什么捞子计划。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要成为你计划的一部分,凭什么我就要为天下狗屁不认识的苍生不得安宁?!
凭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
少年将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在离鼎天身上,却在离鼎天可能要倒在自己这一段时,出手为他许了些许力量。
此刻的离鼎天四肢充斥着被恶鬼撕咬过的痕迹,别说站起来了,他只能手脚并用,在登天路上艰难地攀爬,牵动着全身都伤口,可众生的怨恨却附着在这些伤口上,宛若在溃烂处撒上食言,强烈的痛苦并非常人能够忍受,离鼎天虽然咬紧牙关,还是有些许呜咽从齿间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