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东向(112)
倒影里的魏大人眉梢轻扬,面容松快,但与岸上的一个对视后, 嘴角又回落了。
“我过去住在山上,也有这样舒意的风。”
“后来呢,大人为什么下山了?”明朗的景色叫孱姝的好奇心也统统释放出来,他全然没有在意阿星的挤眉弄眼。
话的尾音落到河水里,在沉默中浸得冰凉。
良久,魏春羽才道:“那你为什么出宫呢?”
他形容孤寂,咬字残忍——“当然是,一起的人都死光了。”
......
离开的车马漫长,魏春羽始终闭目等着车轮嘎吱声的一个戛然而止。
他不太想睁眼看到气闷又忐忑的孱姝。
他说那句话刺他的时候,打的的确就是大家都别好过的念头,但等人真的一言不发生闷气去了,他又觉着憋闷。
如果是裴怀玉,一定会笑眯眯地再刺一句回来,然后自己再冷笑。
这样立时将情绪宣泄掉,才叫人痛快。
也不知道现在那“叫人痛快”的裴怀玉在做什么。
——是在和了远密谋,还是尝试策反他身边的人?他要是没戴面具就出了院子,会不会被郎盛光、被秦烛看到?介时自己又该如何解释“金屋藏娇”的“娇”,竟是一个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漂亮男人?
他被自己想的“漂亮男人”给逗笑了,但细想也没有什么不对,裴怀玉站在那,就赏心悦目的。像阵清风一样,又像清风里的竹子,既抓不住,又死犟。
这样想着想着,他竟然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看见自己的脑袋侧靠在一只藤枕上,免受了磕撞车壁之苦,而藤枕被一条伸长的胳膊举着,举胳膊的人离自己远远的,正困得点头。
“......”
“大人?”
魏春羽眼睁睁看着孱姝被惊醒,一时还呆呆举着手臂。
傻得很。
他手里的枕头被抽了出来,搁在了他的脑后。
做完这些动作的魏大人咳嗽一声:“我去见人,你睡着。”
语气还是硬梆梆的,只是因为字句是关切意,透出几分别扭。
孱姝惊疑地瞧了眼魏大人,还是抵不住困意合拢了眼。
......
三鲜阁雅间。
长着张书生面孔的男子朝他作揖,身子一弯到底:“魏兄,若不是您妙手回春,我还不知道我的本音竟是这般!”
魏春羽微抬了唇角,伸手扶他:“云兄客气,先前见你声粗息涌、音哑重浊,与家师看过的一类痰浊病证相似,我便斗胆一试,开了张化痰清热的方子。也幸得云兄信任,愿意相信某这半吊子医术。此番能帮上云兄实在惊喜,是某的荣幸。”
云规闻言,抬头冲他晕乎乎地笑,口鼻唇舌喷涌出的尽是酒气。
“魏兄,你那方子我找人看过,那人说开得极妥当,就是要见效更好,还差一味药。”
“哦?诚心请教,是哪一味?”
大约醉鬼都有些蛮劲儿,魏春羽被云规扯住小臂的时候,竟一时挣不开,他微微眯眼,看向咫尺间的那张清白面孔,听得那道明澈清亮的声音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地道:“婴、儿、肺。”
魏春羽眼皮一抖,面色不改道:“的确是味好药材,只是这东西难得,更无先例。”
云规还凑在他跟前,掀起眼皮觑他,面上的笑容落入魏春羽眼中,像蛇在爬过的地方留下的黏液,叫他浑身都起了粟。
“要是有,魏兄不想试试吗?”
夹起的鱼脍一抖,掉回盘中,魏春羽作犹豫状,最后还是摇头道:“云兄说笑了。若是那孩童的家里人找到我,我岂不成了杀人魔了?”
云规歪头打量他,静默一瞬,陡然哈哈大笑出声:“你瞧!我只是开个玩笑,魏兄你还真的考虑起后果来了。”
那剔透的鱼脍又被夹起,被云规送入口中。
二人又抬了几次酒杯,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只是二人的目光远不如话语那般轻松,一点儿不肯松懈地做着状似无意的打量。
“这次怎么不见张兄同你一道?”
听问,云规微抬了一边眉毛:“这里又无博戏,张雨生嗜赌如狂,他才不会为此特地来一趟。”语中,他话头一转,散漫地笑了两声,“不过告诉魏兄也无妨,近日他的确遇到了些麻烦,脱不开身,要是老天不帮他,指不定要下大牢呢!”
“哦?究竟是何事?云兄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如叫我看看搭不搭得上手。”
云规长叹了口气,欲要开口时,又叫住了路过门口的店小二:“那梅子片鸭等了好些时候,酒都要喝空了,怎的还不上!”
店小二被他训得一愣,旋即赔笑回道:“贵客息怒,我马上叫他们手脚麻利些,立刻就送上来!再给您二位添壶酒,向您陪个不是。”
云规也是喝大了,转头绕着舌头问魏春羽:“我方才说到哪了?”
“说到张雨生的麻烦。”
“啊、啊,是!就是这个麻烦!这还要从我们育婴堂的一个小工说起......”
原是那育婴堂中,有个处理琐事的帮工,叫房几青,堂内看护幼童,外出照顾大些的会走路了的孩子,都是他做的。虽则他性子孤僻,但但手脚麻利,众人都很放心他。
只一样不好,他有个闹事的嫂嫂。
房几青的哥哥是打北秦时战死的,他嫂嫂自成了遗孀后,最初还只是以泪洗面,后面渐渐生出些疯癫,只有在四岁的孩子面前才正常些。
然而前些时候,孩子走失了。正巧走失那日张雨生上了门,给房几青带了几条剖好的鱼。房几青的嫂嫂见了,指着渔夫那把带血的剖鱼刀,就说是他杀了自己孩子。甚至吵闹之下,还告到了官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