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鹤(55)
点完菜,赵润年朗声笑着提议道:“邵总,今天咱们就别喝酒了,前阵子体检,我肝功能指数超出正常三倍多,医生说再不节制,下一步就是肝硬化。”
事关健康问题,邵启冬虽好酒,却并非劝酒之人,自然无不应允,客气问:“要不请赵总尝尝我们当地的云雾茶?”
“喝茶行啊。”赵润年点头同意。
孟臾与邵启冬交换过眼神,出去取了茶叶和茶具。
邵启冬静静看她在桌前落座,将茶盘上摆放的杯子一只只拿下来,接着侧首点着泥炉子,温上水。起火、扇炉、洗杯,提壶顿杯,动作不紧不慢,行云流水般娴熟,手指自始至终稳稳当当捏在薄薄的瓷胎上辗转,从水沸到出汤不过几十秒的时间。
赵润年接过茶盏,还没入口,就先忍不住叫了声好,由衷赞道:“我上部戏是个电影,导演要求高,为了镜头写实,让女主角提前一个月学怎么泡茶,正式开拍时还嫌烫手,近景远景要拍许多遍,你们都不知道她在片场失手砸碎了多少杯子,浪费预算还在其次,一模一样的茶杯补都不好补。小孟这手功夫,一看就是家学渊源,专业的。”
孟臾莞尔:“赵总过奖了,其实我……上学时勤工俭学,在茶馆打过工。”
赵润年开怀大笑,“原来如此,那我也不算看走眼。”
孟臾继续恭维:“您好眼力。”
这顿饭虽然是为拓宽销路,但又不能只谈买卖,做生意的本质还是人际关系,赵润年这种自诩文化人的一般都好风雅,不管是真心还是附庸,句句不离文史。
孟臾平时喜欢看些闲书,又提前查过赵润年主控出品的戏,做了充足的功课,话虽不密,只要开口接就让人身心舒畅,不知不觉就把氛围调动起来。
文娱不分家,席间不免要聊起当下热播的影视剧。
“倒不是我们不想做精品,而是现在的审核机制太严格。就拿古装剧来说,能写历史正剧的本来就不多,那几个大编剧都叫得上名字,就这还不让开。其他类型的都要架空,置景道具方面根本没办法考据。”
孟臾说:“但我看您上次做的那个剧,不光热度高,衣饰都是宋制,非常统一,朋友们都说审美特别好。”
赵润年笑呵呵的与她碰杯,“那是运气好,干这行的,开机都要烧香念经,为什么?因为很多时候播的好不好,是玄学。”
孟臾有些好奇问:“质量好也播不好吗?”
赵润年兴致很高,说:“不一定成正比,更别提各种风险和意外,就好比我有个项目,拍完招商准备上线了,结果男主角嫖娼进去了,白干大半年不说,里里外外赔了几千万。”
孟臾感慨,“真不容易。”
又托底说:“那也是小概率事件,我看赵总近几年经手的项目评分都很高。”
吃到一半,邵启冬倾身用公筷给赵润年布菜,孟臾趁着这个空档说:“腰扇算是比较小众的传统技艺,所以才更需要赵总这样眼光独到的人带到大众的视野里。”
话题最终还是要回到推销腰扇上来,但总要用话术裹上一层光鲜的包装,这话显然是对了赵润年的胃口的。
只见他满脸愉悦地接话:“这顶高帽子给我戴上了,赵某自然要略尽绵薄之力。邵总啊,小孟虽然年轻,但是很有自己的见识,你有个好帮手啊。”
邵启冬适时奉承道:“光有帮手还不够,还得有贵人出手相助才行,赵总就是我们的贵人。”
赵润年自谦地摆摆手,端起茶杯朝着在座众人,“场面话咱们就不多说了,我以茶代酒,敬合作,敬传统。”
邵启冬知道这就算是成了,目光瞥到孟臾那里,眼里明显比平时的亲切更多了一丝欣赏。
相谈甚欢的饭局结束,邵启冬在镇子口大路送走赵润年一行人,和孟臾并肩步行沿着河道旁的青石板路往回走。
更深露重,孟臾抽了下鼻子,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邵启冬噗嗤一笑,开玩笑道:“肯定是谁在想你呢。”
孟臾倒是听过这个说法,但好像是截然相反的,“哦?不是有人在骂我吗?”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邵启冬真诚道:“小月,多亏了你才能这么顺利。我原本其实还有些顾虑,怕带你过来要陪着喝酒。但赵总指名道姓提了,我也不好直接拒绝,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他之前态度还不太明朗,今天才突然松口的。”
孟臾连忙说:“不是不是,是你之前跟他都谈得差不多了,距离水到渠成就差临门一脚,我刚好赶上了。”
邵启冬知道她不居功,不再多说什么。在他眼里,一直都觉得孟臾不太像这个年纪的人,明明和田欣同龄,性子却千差万别,偶尔垂眸流露出的怔忡神色明显代表心里藏着不足为外人道的事。
但他是不会问的,谁的痛苦没有原委呢?
又一场零落往复的秋雨降临,将整个南江变成水汽氤氲中的烟雨之城。
天刚蒙蒙亮,伴随着震动的嗡鸣,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
不过是低微的响动,谢鹤逸立刻就被惊醒了,亦或是根本没睡着。这段日子以来,他的睡眠状况变得越来越差,即便找陈墉开了一堆安眠药吃,睡意也是时有时无,零零星星的,一整夜断断续续睡不到三四个小时。
其实,若实在按捺不住,他完全可以弄到更强效的东西,但他无法允许自己被药物裹挟甚至成瘾,瘾症这种东西是懦弱者才会犯的,他不需要也不屑于。
何况,当年他都没碰过,如今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