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生原有些百无聊赖,埋头玩手机,打游戏的间隙在群里吐槽父母发疯,忽然将他从国外叫回来,赴这一场不知所谓的饭局。
但当他听见响动,抬起头来,一眼望见走进包房的佑宁,整个人忽然如遭雷击般愣住。
他望着佑宁,仿佛望着自己的女性二重身。
年轻的他震惊地看看佑宁,又转头望向已经枯做良久的父母。
“她——我——你们——”他语无伦次,脱口问,“Is this a joke?”
年轻女郎比他镇定得多,“收起你愚蠢的问题。”
“可——”他附到她耳边,“如此兴师动众,就为私生女与老豆相认?”
年轻女郎拍他后脑勺,“住嘴!”
那边林细妹细声细气地阻止女儿,“安安不要欺负弟弟。”
又教训儿子,“佑文,要有礼貌。”
林佑安、林佑文两姐弟齐齐收了声。
林细妹朝坐在一旁的傅先生微笑,“教您看笑话了,他们姐弟俩从小感情就好,总长不大似的吵吵闹闹。”
“姐弟俩感情好是好事、是好事。”傅先生频频点头。
傅先生其实如坐针毡。
他答应商业伙伴林生牵线搭桥约见秦小二的女朋友在先,不肯老老实实回来继承家业的孽子布拉德向他“科普”林佑宁不愉快的童年经历在后,他若是早知道这一聚是绝不会有大团圆结局的修罗场,当初怎样也不可能允诺林生从中做和事佬。
气氛一时间怪异凝滞。
林天棹到底是有备而来,率先起身,朝佑宁与秦昶点点头,“佑宁,小秦,坐。”
秦昶牵着佑宁的走到傅先生旁边,落座。
傅先生拍一拍秦昶的肩膀,给他一个“谢谢你给傅伯伯面子”的眼神。
在尴尬到令人脚趾抓地的气氛中,林天棹一脸欣慰感慨地对佑宁笑了笑,打破室内的沉默,“一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谈不上一转眼,”佑宁对面前生理学意义上的父母并没有热泪盈眶不能自己,恰恰相反,她从无一日似此时此刻,深切地感受到,血缘的羁绊有时候并不能弥合时间与空间造成的鸿沟,“是整整二十八年,正在迈向第二十九年。”
饶是久居上位在商场上能言善道的林天棹,也不由得一噎。
“宁宁!怎么同爸爸说话呢?”林细妹和声细语地轻斥佑宁,“快向爸爸道歉!”
佑宁瞪大眼睛,为林细妹能视缺席亲生女儿人生的那二十八年如无物,且如此自然无伪地以母亲的身份和口吻训斥她,感到匪夷所思。
果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人只有脸皮够厚才能如此清新脱俗。
“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佑宁不接林细妹的话茬,只陈述她认知当中的实事。
“胡闹!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你从哪里来的?难道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林细妹轻笑,仿佛当她只是孩子在与父母闹别扭,“同爸爸、妈妈赌什么气呢?我十月怀胎多不容易,一边肚子里揣着你,一边要三班倒,一直坚持到羊水破在车间里,自己走回宿舍,独自一人面对生产,把你好好地生了下来……”
林细妹说得情动,眼眶微微湿润。
“您很伟大。”佑宁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承认林细妹确实是伟大女性。
只是——这位伟大的女性,于佑宁而言,是不折不扣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竟然呒係野仔?!”林佑文震惊。
林佑安忍不住又拍他后脑勺一下,“收声!”
佑宁出生时,她两岁,人人都说两岁的孩子哪有什么记忆,但她其实是有的,她记得母亲大肚如箩,然后有一日她从托儿所回来,发现宿舍里已多了只又瘦又小的小猴子,哭声震天响,吵得人睡不好觉。不过没几天,小猴子就不见了,她问母亲妹妹呢?母亲没有回答她,疲惫睡去。她早慧,从此再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弟弟佑文出生时家里已经发达,他是浸在蜜罐里长大的,脑海里对林家早年刚到粤省打拼时的窘境一丝印象也无,更不晓得在他前头,其实还有个二姐。
“宁宁,”林细妹动之以情,林天棹便晓之以理,“当年你姆妈刚生下你,你上头已经有了安安,我们实在没钱再把你也送到托儿所去,你又成天哭闹,影响宿舍里的工友休息,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确实教人为难。”佑宁点点头,“婴儿又哭又闹还要人照料,真是太不懂事了。”
一对身在异乡打拼的夫妻,在他们浓墨重彩的奋斗史里,他们的种种不得已大抵可以独立成章,而她将会是那一章里微不足道的一笔。
将初生婴儿送回老家去,二十八年不管不顾,林氏夫妇苍白的解释,连旁观者傅先生都听不下去,一按秦昶肩膀,对在座诸人说,“我烟瘾发作,出去抽根烟。”
傅先生甩门而去,室内气氛跌至冰点。
秦昶握紧佑宁冰凉的手,“林生、林太,两位提出要见佑宁,出于礼貌,我们如约而至。大家都是成年人,无谓的场面话多说无益,有什么事就直说罢。”
林天棹夫妇恐怕很多年没有受人如此冷待,尤其还是在女儿与未来女婿面前,多少有些不快,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皆不奏效,林天棹夫妇对视一眼,最终决定诱之以利。
林天棹叹息,“当年送宁宁回老家,确实是我们思虑不周,我们承认。这中间又发生太多、太多事,没能及时将她接回去,也是我们的不是。所以我们想弥补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