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秦昶一意要与兄长秦晖一较高下,心态很难不失衡。
新闻里介绍秦晖的履历,标准的“人家的孩子”,优秀得一骑绝尘的那种。
秦昶与兄长秦晖,一如姗姗与她姐姐。
长子与次子,长女与次女,并不是另一个孩子不出色,而是兄姐的光芒使得他们先天落于下风,倘使觉得不甘心,必然会掀起一场争夺父母注意和权力归属的腥风血雨。
但秦昶也好,姗姗也罢,各有各的骄傲,使他们做出了类似的决定,去走一条与家族企业完全无关的路,并且,走得毫无怨言。
“我没有‘天凉王破’的霸总绝技,你不会看不起我罢?”秦昶自我调侃。
“正好,我也并不是原谅世间一切丑恶的善良圣母。”佑宁笑一笑。
完美的人从不存在,正是身上的瑕疵才显得每个人与众不同真实无比。
两人驱车回到绿湾苗圃,陈老师又带客人上山挑选苗木去了。
佑宁坐在车里,将手机递给秦昶。
“刚才向导在,我不清楚他的为人,所以没同你说,”她调出在山顶拍的几张照片,“这两棵树,我吃不准自己看得对不对,你帮忙掌掌眼。”
作为一座野山,北山的植被和已经开发的南山其实相差无几,除了种类和数量排名全国第一的各种竹,还有浙里独有的碧玉嵌金竹,以及不少国家重点保护植物和大量乔木、灌木,形成复杂的植被体系。
但浙里的山实在太多、太多,根本无法系统地丈量每一座山每一寸林,一些野山里的珍稀树种很可能被错过。
秦昶凑过去看佑宁的手机。
她摄影技术很好,多角度取景,两棵并立而生的树仿佛一对孪生儿,破土而出时根部相连,随后便分叉一左一右各自向阳而生,一样粗细,一样高矮。中午的阳光透过枝桠落下里,翠绿的叶片被照得脉络分明,树叶边缘细细的毛刺都看得一清二楚,细长垂坠的穗状果序精灵般藏在枝叶之间。
他与她肩并着肩,细看照片,中间还伸出手去放大照片细节,终于微微抬头,“你怀疑……?”
佑宁轻轻颔首,“我怀疑,我不敢肯定。如是,这将是植物界的重大发现,普陀山那一棵将不再是地球独子,不知为何,也许是普陀山那一株的种子在人工繁育过程当中,有几颗种子因故落在了北山,就此生根发芽。”
她捏一捏眉心,“我看了征地公告,也仔细读了环评公示,假使确如公告和公示所言,征地将范围将涵盖整座北山,修建道路、园林、别墅、温泉养生场馆,并且不会对当地生态造成危害。但是在建造过程当中,大量植被将被摧毁,山顶这两棵树,恐怕也不能幸免。”
“我们应尽快提交意见,并请植物专家实地进行考察鉴定。”秦昶神情略微凝重,“此事宜早不宜迟。”
他顿一顿,倏尔按住佑拧握手机的手,“这件事,利益牵涉甚广,不方便由陈老师出面,也不宜由你出面,她老人家毕竟还要在浙里经营苗圃,而你的亲人则还住在村里。”
佑宁蓦然扬睫,望向近在咫尺的秦昶。
他头发乌黑浓密,睫毛秾长,一双眼里似藏着千言万语。
“将照片原件发我,”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此事,由我出面最为妥当。”
第33章 八棵树(6)
佑宁来探望陈老师所做的行程表,最终只实现了与她老人家一起吃晚饭的一项。她与秦昶因北山的发现而不得不取消剩余日程,借口公司里有事,提前返回浦江。
陈老师习惯了人在职场,身不由己的情况,并不为此失落,只叮嘱两个弟子,回程开车注意安全,抵达后发消息给她报平安。
佑宁抱一抱老师,“您也要乖乖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不能逞强,知道吗?”
陈老师笑起来,“你们当我小孩子啊?”
“回程我来开车罢,你休息一下。”秦昶对打算上车的佑宁说。
佑宁想一想,也不坚持,手一扬,将车钥匙抛给秦昶,“你开罢。”
秦昶抬手将一直被她捏在手心还带有一丝她的体温的的车钥匙接在手里,攥在手心中紧了紧,才开门上车,等佑宁坐定,他才拉好保险带,发动引擎,启程。
小助理扶着陈老师站在苗圃门口,目送两人的车驶远,嗫嗫问:“小秦哥和小林姐,怎么走得这么急?”
来去匆匆的。
陈老师拍拍小助理手背,“有时候工作上的事,事发突然,他们要着手处理,又不想教我们为他们担心。我们要适当学会装聋作哑,不去追问。”
见小助理不解的眼神,陈老师笑着轻推她额角,“你会把你所有烦恼苦闷的事告诉家长吗?”
小助理摇摇头,怎么可能?!
“那不就是了?”
回浦江的车程,一路顺畅,只是车内气氛稍显沉闷。
秦昶与佑宁存着心事,聊天的欲望都不强烈,车载收音机的广播里主持人在插科打诨以期吸引听众的注意,故而显得吵闹不休。
连调数台,广告、教人烦闷的社会新闻、广告……如是循环,令原就烦乱的心情愈发糟糕。
秦昶终于将车载音响与自己的手机蓝牙相连接,征求佑宁意见,“听一会音乐?”
因有心事,佑宁不想说话,只点点头。
秦昶点击播放键,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由艾瑞克·克莱普顿演奏的吉他 solo 前奏响起时,即使心事重重的佑宁都不由自主地靠在车窗上,静静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