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可以顺水推舟,当做不知道秦昶口中的“朋友”就是他本人,然后毫无心理压力地以远低于市价的租金租下市中心一套七十平米称心如意的公寓,但她不愿意占秦昶的便宜。
那样就好像,使得她与他,处在了不对等的位置上。
“谢谢你的好意,秦昶。可我还是想自己再找找,实在找不到,我再去麻烦你的这位‘朋友’,好吗?”
她说得再诚恳不过,眼里有笑。
秦昶哪里会逼她呢?
他点点头,“好。”
不说“好”,还能说什么呢?
这个倔强女郎啊!
第42章 十棵树(4)如渡
两人吃罢饭出来,在购物中心四处闲逛。
人流如织的商场里有年轻情侣倚栏自拍,也有穿得花枝招展的阿姨们带齐了丝巾、扇子、油纸伞等道具,将满是花与树的商场当做舞台背景,拍照拍得不亦乐乎。
佑宁与秦昶仿佛其中的异类,他们也拍照,只是自己并不出现在镜头中,而是对准了高庭华柱间的每一棵树,拍下来,放大,讨论树的种类、胸径,在商场室内环境中的灌溉养护问题。
“是一项很大的工程,要保证树木根系在生长过程中不破坏结构,还要保养维护,避免吸引蚊虫……”秦昶自己也设计过以植物为主要景观的室内园林,对此深有感触,“如不可触碰里的所有植物,要维持其健康,又要不孳生蚊虫,所费之功,令人咋舌。”
“顾客往往只看见美,很少有人意识到其后要付出多大的人力物力财力。”佑宁喟叹,“客户只管说我要这个我要那个,根本不管实际情况是否允许,你做不到就是能力不足。”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相视而笑。
相对吐槽彼此的客户,大概可以说到地老天荒。
只是再愉快的相处,也终须一别。
佑宁抬腕看表,“我得回去了,还有一堆事等着我。”
两人各自开了车,秦昶也没有理由送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佑宁不是铁石心肠,她能感觉到秦昶的依依不舍,可在处理好她与隋逸的问题之前,她不愿意拖秦昶陷入一场必然遭人非议的感情旋涡。
她与隋逸的爱情,不知不觉走到穷途末路,与任何旁人无干,只是她与他,登上了两艘去往不同目的地的渡船。
佑宁不愿意在私信里语焉不详地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然后宣布“我们分手罢”,她做不到。她想找个机会,当面与他告别。
但在那之前,她还有些物品需要整理归还。
佑宁回到工作室,在整理打包好的箱笼里埋头寻找,终于摸出一个蓝色曲奇饼干罐子。
曲奇饼罐子已有些年月,上头有几处地方漆皮剥落,露出里头的马口铁。
这是她生平头一遭在过年收到包装精美的曲奇饼作为年礼时,吃光曲奇舍不得扔,留作纪念的。里头放了些零碎的、有纪念意义的小物品——校徽、参加会议的胸卡、年久掉色的钥匙扣之类,还有在与隋逸恋爱一周年之际,他们去黄山旅游,制作的情侣头像徽章,以及花费当时两个月工资买的白金戒指。
佑宁将戒指套进左手中指,指环有些松,如同她的心,空落落的。
因为工作关系,佑宁很少佩戴饰品,这枚戒指一直被她小心保存,怕丢,怕受损,那是隋逸两个月工资。
隋逸很不以为然,“钱赚来就是花的!做什么不戴?戴啊!坏了、丢了再买!”
他舍得花钱,对女朋友也不吝啬。热恋情浓的时候,他买过不少大大小小的礼物送她,她也曾以袖口、手表相赠。
他曾经走进过佑宁的内心,与她拥有过一段好时光,但不知何时,又渐渐走远。
佑宁将隋逸的参赛获奖证书、白金戒指、若干票据、几本和她的书夹在一起的属于隋逸的专业书籍都装在一个环保袋里,打算抽时间交还给隋逸。
虽然隋逸给了她住址,但佑宁无意贸然登门,那毕竟不是她和他共同租住的地方。佑宁计划往隋逸公司走一趟,找前台预约,与行程飘忽的隋逸见上一面,当面交还这些物品,也为两人之间三年的感情做个了结。
佑宁坐在阁楼里临时支起的行军床上,翻看曲奇饼罐子里的小物件,竟然还有本初中毕业时同学相互留言的巴掌大的同学录,翻开来一看,往日如浪花翻卷着涌上心头。
村镇中学孩子的淳朴气息扑面而来,不相熟的同学,只短短写一行“祝你前程似锦”,留下一个自认为最好看的花式签名;相熟的同学,还要多写一句“愿我们友谊长存”;要好的同学往往洋洋洒洒写满整页,倾诉离情之余,希望“不要忘记我们是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并附照片一张。
照片于乡村少年少女,是多珍贵的私人物品,逢年过节都未必有机会拍一张,肯贴在同学录上,那真是再要好不过的朋友了。
佑宁在记忆中搜寻照片上的同学,啊,考入高中,读了大学,留在大城市工作,结婚,再没有与一班旧日同学联系。
佑宁内心并不觉得失落,连父母都可以将孩子抛在乡间二十余年不闻不问,没有血缘关系羁绊的同学,更加没道理信守初中同学录上的一句诺言。
手机消息提示音“滴笃”一下响起,佑宁取过一看,姗姗发来消息:灵灵姐,你有情况啊!
佑宁微笑,回复一个问号。
没关系,人生总会有人来来去去,旧日好友就这样淡出生活,但新的好友还常驻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