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向康庄大道[九零](210)
梁有仙哪能轻易放弃,笑着说:“小桃,我们梁家洼的剧团可是去过市里电视台大剧院的,只要你想学,就有人教你。只要你想表演,就有机会给你。要不要先去看看?”
原本只是一个山歌宣传会,突然就成了两家争夺赛了。
厉桃脸红极了,从来没有被这么关注的她慌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就是想给好久没吃肉的弟弟妹妹拿点吃的回去,还真没想那么多。哪怕让她去金竹村吃饱,她都会有负罪感,更何况她不认为唱唱歌就能赚钱,要是有点时间,她更希望能去找点活儿干,多挣点钱好给家里。
姜崖上前笑道:“不如让历桃先去报名?”
“对对对。先报名。”
“别把正事耽误了。”
被解围的历桃朝姜崖鞠了一躬,报了名,她低着头说:“我得回家做饭。不然弟弟妹妹该饿肚子了。”
宋香巧一听,越发心疼她,拉着她的手把金竹村的位置指了又指,请她有空一定来村里玩。梁有仙就这宋香巧的话说,梁家洼就在金竹村附近,想来山歌剧团里看表演直接过来就行。
历桃连声感谢,拎着猪肉条红着脸走了。
围观的众人见状,当然知道乡政府这次玩的不是虚的。只要敢上台,只要敢唱,就有奖品拿。
只是那几个平浪宫的闲汉还不死心,嘴里说什么都是演员,都在演戏,谁愿意上当赶紧去,被人当傻子别怪他们没提醒。
他们这边闹着,这时有个五十多岁的男劈开人群往前走去。这人头发半黑半白,可看起来孔武有力,黝黑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手掌粗粝,脸上镌刻着时间的痕迹。
姜崖认得这人。他叫贾平涛,之前在杨英豪的工队里打零工,在□□洞景区工地干过活。施工结束后,杨英豪去了外地,他因为家中老母无人照顾,就留在乡上打零工。年过半百,还在出力气,确实不容易,但也是竹坑乡最常见的。
“老贾,你干啥去啊?”其中一个平浪宫闲汉笑嘻嘻地大喊道,“你这闷葫芦一个屁也蹦不出来,上台给大家表演啥?哑剧吗?”
他的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贾平涛一个字也没回应,只是微微佝偻着脊背往平浪宫前的台阶上一站,像塌了半边的墙。
王学海问他是否要表演,贾平涛点点头。他抿着唇,盯着面前这个从来不可能出现在他生活中的话筒,问了一个和历桃同样的问题:只要唱就能拿奖品?
闲汉们哪能错过嘲笑他的机会,纷纷喊着。
“你家就差那点肉那条鱼吗?”
“你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想学着人家小姑娘上台咿咿呀呀的唱啊?别丢咱们老爷们的脸了。”
山歌这种调子,起源于万象的生活,来自于民众自发的抒情需求,但不管怎么说,在普通人眼里这就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女人唱唱也就罢了,男人要是也上去哼唧着唱,怕是会被人说闲话。
方才那个张建德上去唱半天,已经有人在下面不停地翻白眼,嘀咕议论。
王学海真是服了这几个闲汉,干事不行挑事第一。要不是姜崖拦着他,他真想把这几人丢出去。
贾平涛还是不接话,不回应,粗粝的手掌握住话筒。
“黝奥依!哈依!嗷依……”
苍劲厚重的声音像是来自远古时代的呼唤,明明没有一个歌词,只有最质朴简单的音调,却粗犷中暗含着莫名的悲壮,好像一下子把人拉到云山烟江的岸边:一行赤着上身的男人,伏着身体,粗粝的绳索在黝黑的肩膀上刻出了红痕,他们几乎亲吻着石头滩,穿着草鞋的脚面趴在地上艰难前行,一脚一深印,踩出了力拔盖世,也踩出了时间的刻度。
“嗨嚎嗨!嗨嚎嗨!”
从贾平涛的口中,这些低昂的喊声,铿锵有力,振人心肺,变化有序,节奏跳脱。他虽然一人站在这里,却好似和一群拉纤人,同动作,同喊声,同步伐,拉拽着行于江上的大船。
贾平涛紧紧闭着眼,哪怕不用说一个字,也满身的故事感。
与其说是唱,不如说他在用身心呐喊。从他口中喷出的音素,飞过平浪宫的屋檐,掠过高墙灰瓦,踩着青石板铺就的码头,一跃飞到被夕阳覆盖的粼粼波光,最后落在追着风往下一个目的地奔驰的船桨上……
姜崖听得心神激荡,头皮像被狠狠按摩了一番,耳朵里全是炸开的绒毛,当真是一场视听盛宴。
好似跟着贾平涛一起重走了拉纤之路,启锚,撑篙,装货,卸货,过滩等等,各有拉纤的门道,也各有行路的歌调。
贾平涛显然都熟稔在心,随心所欲唱了这一出,不过短短几分钟,却展示了他深厚的实力。
待他收音,落声,松开话筒,场下一片安静。片刻后,掌声雷动。
“好!好!”
“好久没听到这么正宗的丹江号子。”
“我都忘了老贾以前是拉纤的。”
方才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贾平涛终于舒展了些眉头,然后看向王学海。
王学海非常懂事,立马请宋香巧和安庆生上台颁发奖品。贾平涛在风干鱼和猪肉条之间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选了猪肉条。
平浪宫的那几个闲汉瞧着贾平涛不仅上台唱了一番后还轻松拿走奖品,顿时脸上讪讪的,仍不死心,喊道:“这拉纤瞎喊的调调,连个歌词都没有,哪能是山歌啊?别在这滥竽充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