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39)
“就是那次瘟疫来给你看病的老先生,你还记不记得他?你不是还把他带来给我看病的吗?”
我好像突然有了力气,扭头看老先生在外屋煮药,可不就是那位好心的爷爷?
爷爷回头冲我点了点头,手里的药草都被他碾成粉末。
他跟我说赵小姐你可要活下去啊,阿玉来找我的时候都快急死了。
是阿玉给我找的大夫?
那阿玉是不是也已经知道……我要给盐铁使当小妾了?
他应该是知道了吧,他只是不说而已。
阿玉从头到尾都一直忙着,给我换帕子,替我垫高枕头,还把放凉的白粥搭在炉子上热。就像我去他家每一次被照顾似的。
阿玉是天生就这么会照顾人吗?
可是就算阿玉这么好,我也不想醒过来了。
“阿玉,别忙了,我不想活着了。”
“赵小姐这是说的什么傻话!”
他突然生气了,我都能看到他捏着白粥的手在颤抖,他叫我不要瞎说,无论怎样人活着最重要。
“明年不是还要看花灯吗?”
“可是人活着,四周都是鬼,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我不看花灯了,我没有力气撑到那个时候了。
阿玉说的花灯,只能他一个人去看了,我只希望他看到那个小金鱼花灯时,还能想起总缠着他的任性的赵小姐。
其实我这么想死并不是毫无牵挂,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等着问阿玉,好久以前就想问了,可总想再等等,我怕我一问,阿玉就真的不理我了。
现在我要跟小红和十五姨娘走了,也不怕他不理我了。
我现在发出的声音就像秋天的干柴,稍微一用力就会被劈碎,我只能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很慢很慢的问阿玉。
“阿玉,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赵小姐问吧。”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阿玉一怔,过了好半天才说。
我拼尽全力润了润自己的嗓子,我以前幻想过问阿玉这个问题的时候,应该是怎样的场景,我该穿着最好看的裙子,挑一个春天,坐在他家的秋千上,荡到半空时问他。
可谁成想,是现在这么狼狈。
可再不问,就真的没机会了。
“阿玉,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喜欢你,你有没有喜欢我?”
当我说完最后一个字时,空气中的药草味都停滞在了鼻尖,外屋的老先生都没了动静,厚重的帷幔不动了,窗外的北风不吹了,唯一有声音的是阿玉的呼吸声。
如果我没病该多好啊,如果没病我就可以逃跑了,不用承受这么长时间的沉默。
阿玉盯着我的被面,我看见他的嘴巴一开一合,说了三个字。
那三个字
不是,我喜欢。
是,我不配。
“赵小姐,等你好了,我们还可以当朋友,假如你以后嫁人,我们还是可以像现在这样的,你可以来看看我种的花,我做点心给你吃,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莲花酥,我给你做别的吃,以前第一次见到你,你把莲花酥都打碎了,怪我没有眼力见这么多年,做的最多的还是莲花酥,对了还有小福禄,它现在已经是大福禄了……”
我说阿玉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我受不了。
你连骗骗我都不肯吗?
他说的语无伦次,说的语速极快,说到了好多年前。
说了那么多偏偏不说喜欢。
我看见有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明明被拒绝的是我,怎么他哭了呢?
我十小姐天生貌美,从小得宠,哪里受过这份被拒绝的窝囊气,阿玉拒绝我,我应该是把他打一顿的,可是我为什么想要伸出手替他擦擦眼泪。
他的眼泪就挂在睫毛上,我好像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就可以接住了。
“好了阿玉,我们该走了,再呆下去……会让赵府怀疑的。”
我始终没有接到阿玉的眼泪,停在半空的指尖还是缩了回来。
好像吐出了一口埋了好久的浊气。
“我知道了阿玉,你走吧。”
第17章 拾柒
“十姐姐,你看我的风筝放的高吗?”
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多月,下地走出房门时发现花都开了。
十二姨娘的孩子今年才五岁,她抱着我的燕子风筝满园的跑。
小小的人举着风筝,飞不高。飞了又落下,落下再去捡,小脸全是汗也不知疲惫,像个小牛犊。
听十二姨娘说,给取的名字叫赵荫,寓意一辈子都能得到父母兄长的庇护。
可是赵府的天啊,又低又暗,这样的庇护,还算是庇护吗?
“十姐姐,阿娘说你的病好了,可我见你怎么不开心呢?”
她抱着风筝费劲的爬上台阶,说话还露着风可却像大人似的认真问我。
我摸摸自己的脸,难道连孩子都看出我不开心吗?
赵荫趴在我的膝盖上,跪在软垫子上仰头用整个赵府最干净的眼睛看着我,她说你别不开心呀,春天来了,花都开了。
“你看!我还给你摘了一束百合花呢!”
她把洁白的百合举过头顶,问我好不好看,我说好看,她说她也觉得好看,因为她觉得百合的颜色是最干净的颜色。
没有什么花朵比百合更白了,像冬天的飘雪,秋天的棉花。
“我最最最,最最最喜欢白色了!”
赵荫摇头晃脑使劲的说了好几个最字,说完爬起来又冲我转了个圈,她白色的襦裙乘风而起,就像是一朵蓬松的蒲公英。
蓬松的蒲公英在春意盎然的院子里起舞,我看着她的裙角连带着怀里的百合都染上了春日的金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