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图鉴(125)
平日如钢刀般矗立的镇抚司,今夜弯腰几乎匍匐在地,将脑袋磕在冰冷的石砖上,“微臣,洗耳恭听。”
“一,放弃执念,转入他门,方可让郁结消失。”
头疾好似又发作了,曹忌的脑门都爆出了青筋,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砸在手指上,他十指用力,关节发白的让在旁伺候的侍女都瞧见了。
亲王见曹忌反应如此之大,于是施施然开口,说了第二个方子。
“这第二,凡尘事物皆可抛,不理人间事,高坐闲差阁。”
这是亲王退一步的说法,他知道以曹忌的性格不可能轻易倒戈,那干脆让他什么都别做,哪里都不站,就此收手,以后也不会亏待他,官职俸禄都留着岂不快哉?亲王眼力毒辣,他早看出曹忌有退出官场争斗的念头,这一点连曹忌自己都没意识到,亲王今夜请他来,就是点拨一二的。
果然切中了要害,打中七寸。曹忌头疾发作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他耳边一会儿是鬼魂哀嚎,鲜血喷溅。一会儿又是亲王的循循善诱,口吐毒信。
他几乎是要趴在地上抱着脑袋无处可逃。
世子的声音简直是紧紧勾着他的理智。
“镇抚司,放过自己,这病就有得治。”
他征战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辛苦经营,最后落得是满身鲜血和顽疾吗!
琴声急急,拨到高亢之处,突然落音!乐师食指渗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眼前明晃晃的金灯终于有了模样,照清了亲王和世子的脸庞。
曹忌抬头,看见的是金光闪闪的龙座和垂垂老矣的九五至尊。
“恕微臣斗胆之言,亲王赐的两个方子,皆不是微臣的良方。”
他们算对了每一步,但偏偏低估了曹忌对老皇的赤诚之心。
曹忌起身,面对脸色骤变的父子,不卑不亢地行礼,接着转身掀帘而去,那明晃晃的金灯下,坐着被华服包裹的世子仍不甘心地问,“大人,当真不可能吗?”
晚风呼啸而来,吹鼓了四面鹅黄金纱,待风散帘落后,徒留空荡荡的石廊。
“愚忠!”
亲王冷冷开口。
“是我高看他了,没想到竟然是个愚忠啊。”亲王面色发狠,盯着曹忌的去路已没有刚才的和颜悦色,“这样的人,到死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
断弦没有生气地躺在地上,一首假意高山流水终是没有弹完。
世子守着一桌山珍海味被宫灯照的璀璨只觉得晃眼,身侧趋近于暴怒的父亲开口,语气低沉,冰冷的像脚下的石砖。
“留不得了,找机会吧。”
世子眉心一跳,闭上了双眼。
“孩儿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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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熙】
有很多人问过赵明熙,为什么痴心一个花楼女子。
赵明熙每次都只是摇头,说大概是疯了吧。
就连曹忌也问过,当他看见赵明熙双眼无神,木讷地让账房把他所有的股份提出来去给华雀赎身时,曹忌难得犹豫。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吗?”
“疯了吧。”
晚上曹忌提灯赶马来商行时,赵明熙还在点帐,本来曹忌出现他还挺高兴,连把人请进屋里,“再等我一会儿啊,完事了咱俩去吃宵夜。”
宵夜不必吃了,曹忌并没有坐下,看着赵明熙继续打算盘时出手按住了他的账本。
“鲁辟要华雀。”
靠近的烛火差点燎了赵明熙的眉毛,他猛的一哆嗦,曹忌收回了手。
“我带个话,你想想吧。”
曹忌从世子府出来后直冲赵明熙的商行,他如此着急其实根本没有指望赵明熙能救华雀,这本就是个死局。
娼妓命贱的话也是实话。
他只想让赵明熙有个心理准备,这段日子,如果舍不得可以过去看看……
“你怎么能这样想?”
赵明熙猛地合住账本,背对曹忌坐着。
“她们的命就不是命吗?就活该送到军中宰割?”
他微微侧头,脸颊有一半都隐藏在了烛火的暗面。
“曹大人,你为官数载,可能已被官场沉浮蹉跎的麻木谨慎,我不怪你。”
曹忌不语,只看赵明熙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长袍垂垂立的笔直。
“可我不一样,我有的是精力去拼去抢去搏。”
“以前烛鸳你救不了,现在华雀我一定要救。”
曹忌皱眉,看赵明熙双肩紧绷察觉出了不对劲,想拦住可人已走了出去。
“干什么?”
账房的算盘打的震天响,一千两雪花银从柜子里倾泻而出,在旁人看来是沉甸甸的富贵,但在赵明熙看来无疑跟冬日落雪没有两样。
“你疯了吗!”
一千两的赎身银,就算是达官显贵也要斟酌再三才掏出来,赵明熙虽为商行会长,可在黄慎之上任那刻开始早已名存实亡,这些辛苦积蓄说抛空就抛空吗?
“银子花的值,才有价值,这次……”赵明熙咬着牙满匣的银锭子,“这次,是最值的一次。”
他或许不是个好商人,但肯定是个好人。
曹忌无话可说,无可评判,他做不到像赵明熙这般“冲动”,也做不到梧桐那般“鲁莽”,他什么都做不到,最多能做的只有搭把手。
“骑我的马吧,快一些。”
“今晚天气不好啊,春风太大,吹的扰人。”
华雀对镜梳妆,很久没有梳洗上妆了。
点绛唇,豆蔻甲,孔雀绿长裙上身,还是那位笼馆四绝之首。
徐阿嬷坐在华雀身后,将一支金钗挂在她的乌发中间,金坠步摇落在凌厉眉间,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