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图鉴(17)
“世子恕罪,世子恕罪!”
小黄鹂的笑声已经荡然无存了,人满为患的戏园子只有砸头的声音。
当台上的人嗑到第十下时,世子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这笑的让欢鹂直接打了个哆嗦。
该是欢鹂上场的时候了,本来烂熟于心的曲调现在一个调子都记不起来,欢鹂的脑子里只有磕头和饶命的声音,她嘴角还沾了个瓜子皮就被人推了上去,尴尬的站在中间唱也不是,不唱也不是,欢鹂甚至都不敢看世子的脸,只盯着人家身后的桃花树看,咬着牙稍稍跺了下脚,刚酝酿好情绪提袖要开腔……
“你下来。”
世子终于说话了。
他不光说话了,还指了指自己旁边。
“坐这儿,接着笑。”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都训练有素的忙活起来,片刻功夫就抬出了一张太师椅摆在世子跟前,还没等欢鹂反应过来茶都给她倒好了,等在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一大群丫鬟按在了椅子上。
世子的话虽然不多,可整晚的这几句都是对欢鹂说的。
“马蹄糕吃不吃?”
“管家把新到的蜜饯拿出来。”
“你怎么不笑了?是不是节目不好看?”
欢鹂不笑是实在不清楚自己该不该笑,她只能在世子目光投来时扯动下嘴角鼓鼓掌。遇到自己爱看的节目,刚想叫好,好字还没出来又硬生生的坐了回去,一整晚都抓耳挠腮。
她在世子的戏园子整整呆了五天,每晚都看各式各样的节目,看累了就回屋睡觉世子也不让她伺候,好日子过习惯了,几天下来欢鹂也渐渐放开,她本就不是个拘谨的人,在笼馆里嘻嘻哈哈是常态,开始还能装个像模像样,时间长了就原形毕露,含着蜜饯的嘴边又泄出了那黄鹂般的笑声。
但整个戏园子,也只有她的笑声。
世子从来不笑,但世子爱听。
五天后那位大伯把欢鹂送回了笼馆,徐阿嬷收到消息亲自出来迎接。
让她合不拢嘴的是,十个金锭子真真被欢鹂捧了回来。
一起回来的还有成盒的点心干果,外加一个捏糖人的师傅。就是那位欢鹂总嚷嚷的西街口糖人铺的师傅。
一时间欢鹂成了笼馆姑娘们争相崇拜的对象,原来大家只当她是个甜甜的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如今看来确实有点东西。
所有人七嘴八舌地问,就连一贯沉默寡言的龟奴们都跑来凑热闹,大家手里都捏着那些精致的果子,吃的满嘴掉渣。缠着欢鹂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到底干嘛了啊?给姐姐说说呀!”
“我……我也没干嘛,就是笑,不停地笑。”
欢鹂没说谎,这些天她能做的就是专心看节目然后笑着鼓掌。
就这么简单?
大伙儿似信非信。
原来,卖笑还真能挣来黄金啊!
【珍鹭】
欢鹂回来之后,珍鹭可是跟着她吃香的喝辣的,那位西街口的糖人师傅每天都能做出不同模样的糖人给大家吃。
珍鹭发现笼馆里的人口味还挺统一,就是都爱吃甜的,估计是日子太苦了所以都想尝尝甜味。不过她最近的心情也算舒畅了些。
其实当上珍鹭之后,她一直都不太开心,虽然除了头一夜侍奉章大爷哭的梨花带泪,后面接客接的都是自然而然,就连徐阿嬷也说她上道快。可只有珍鹭知道自己是夜夜寝难安,心里憋闷到直至天亮客人穿上了衣服她都没缓过劲来。
但是最近那位黄姓书生的出现让珍鹭好像每晚稍稍有了些盼头。
自从那晚跟书生有了几句交流,对方三天两头的就会来一趟,两个人总要说上几句。别看只是几句,足够让珍鹭回去回味半天。这大概是属于一个普通娼妓的一点点慰藉吧。
可黄书生纵然有才,却点不到珍鹭,他同行的人中总有出手阔绰的,每次两人说不了几句,珍鹭就会被人带进厢房整晚都出不来。
她这些心思不敢跟其他人讲,怕传到华雀的耳朵里。
因为华雀说过,最愚蠢的娼妓才会对客人动心。
珍鹭这样怕,恐怕是自己已经动心了。
她就这样心底惴惴不安,一边觉得不可信黄书生,一边又时常默念他的名字。
黄慎之。
“你老趴在那儿发呆,是不是在想那个书生啊!”
珍鹭指尖的书啪地一声掉下了窗几,梧桐的声音把她吓了个好歹。仿佛被人戳中心事气的跳脚,“你懂什么!”
扛着扫把的梧桐刚扫完馆前的落叶,回来看见珍鹭趴在窗几的模样,一眼就洞察了对方的心思。
这梧桐人小,心思却不小,十四五岁的小小龟奴已经练出了一双毒眼。
“看你最近教我识字的份上我才告诉你,那黄慎之在梅州的才学是一等一的好,赶赴科举的大热门,如果你能把他套牢,说不定还能混个状元夫人当当!”
越说越离谱了,珍鹭怕梧桐声音太大被其他人听了去,赶紧出门把人拉进廊下,“我当娼妓是为了给母亲治病!其他的跟我都没关系!”
“可我看你母亲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其他的也可以想想嘛。”
珍鹭知道梧桐为什么说这话,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这节骨眼上梧桐越是这样说越是火上浇油让珍鹭生出别的心思。
她只能生生压住自己这些不着边际的幻想,抹了把脸还是副清高的女校书样,“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如果你还想认字的话,就乖乖闭上嘴巴。”
这算是拿捏住了梧桐的命脉,他的心可是比天高的,孩童时沦落成龟奴是不可抗力的事情,只有去读书参加乡试才是改变人生轨迹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