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图鉴(86)
黄慎之……黄慎之求求你开开门吧。
珍鹭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心里祈求。
暴雨好像都为了来看今晚的一个天大的笑话,故意让风吹的呼啸,雨下的急促,让一个娼妓的狼狈体现的淋漓尽致。
好像门里终于听见了祈求,响起了脚步声。
那扇熟悉的大门打开,露出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不是黄慎之,是时常跟在黄慎之身后的书童,珍鹭与他很熟的,以前她跟黄慎之相约出游时,都是这个书童伺候在侧。
当时连这个小书童都在打趣呢。
“珍鹭姑娘以后做了状元郎夫人,公子以后便用不着我研磨了,毕竟红袖添香嘛。”
“你是谁?”
我是谁?
珍鹭呆呆地望着这小书童。
脑海突然一片空白。
好像所有的记忆都要被大雨冲走。
我是珍鹭啊
你明明认识我的呀!
“姑娘找谁?”
如此冰冷的口吻让珍鹭突然胆寒。
她已经忘了自己当时是如何开口,怎么张嘴,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雨中显得可笑卑微。
“我来找,黄慎之。”
“出去了,我们老爷不见生人。”
已经是生人了吗?
你的记性明明没有这么差的呀。
你是认识我的呀,你是认识我的呀!
等珍鹭再抬头时,黄府的门已经关上,就好像从没为她打开过似的。
黄慎之他不会。
他一定没有给自己的书童嘱咐好……
倾盆大雨让路上行人抱头逃窜,只有珍鹭一个人举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水坑。
街道上很快就没了行人,只有一顶软轿急匆匆地经过了珍鹭的身边。
“探花郎咱们得快着点,世子那边可等着急了。”
探花郎?
一记闷雷惊闪划过,把黄慎之的脸庞照的煞白,白的慌张错愕!
他坐在暖轿里,衣衫华美。
似乎还胖了些。
珍鹭湖蓝色的裙摆已经成了灰色,站在雨中与他两两相望。
他是……黄慎之吗?
层层雨雾将珍鹭与黄慎之隔开,她张了张嘴,沙哑地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声音悦耳,还像从前清朗通透。
“我自知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也不是有权有势不能替珍鹭姑娘赎身,可如果,我是说如果……”
“老实说设想过自己日后的夫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但当见到珍鹭姑娘以后发现那些设想都变得虚无缥缈,好像那个人就该是珍鹭姑娘这样的。”
“珍鹭姑娘……可不可以?”
“探花郎……故人?认识?”
惊雷终于被老天爷放出了声。
可惜在黄慎之说话时,那道闪电没能照亮他的脸庞。
“不认识。”
你明明……认识我的呀。
“不认识最好,探花郎,咱们得接着赶路啊。”
一凹脸老太监甩了下马鞭,高马好像加快了步伐,让暖轿飞快地逃离这个娼妓的身侧。
不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呵……哈哈哈哈哈哈!”
珍鹭将纸伞摔进雨坑里,她忽地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身上穿的衣裳变的千斤重,把梅州女校书孤高的脊背压弯到泥地里!
这身衣裳太重了,太重了……
珍鹭甩开水袖,将外袍脱下,捧在手心。
她低头不断地大笑,笑她手中的金丝雀纹样为何这般栩栩如生,生动地就像她自己的模样!
金丝雀猩红的眼珠怒瞪着自己,珍鹭看见了那支被人潮托起的宫花。
一支恶心至极的宫花!
刺进了金丝雀的眼珠!
“娼妓命贱哈哈哈哈……娼妓命贱啊!”
她高呼一声,抛起金丝雀。
待金丝雀落下时,盖着的,已经是个昏死的娼妓。
第20章
【珍鹭】
“滚出去!我不喝药!”
“你怎么还来劲儿了?以为自己还是探花郎夫人吗?呸!做梦吧!”
已经有五六日了,自从那天清早打更的大伯把昏死在雨坑里的珍鹭扛回笼馆后,她便病了。
是疯病。
任谁进珍鹭厢房都是被茶杯酒盏砸了出来,好不闹腾。
大家伙在外面瞧着这热闹,冷言冷语。说昔日孤高矜贵的女校书怎么变成这般泼妇样子了!
梧桐每日都被赶出来,旁的人都劝他,“省省吧,她已经不是从前的珍鹭啦,人怕是疯了。”
看过珍鹭的人出来后嘴里絮叨个不停,满脸鄙夷。
“你是没瞧见她那个样子,以前多讲究一人,现在穿着里衣披头散发的躺在房间里,地上全堆的是成山的碎纸也不叫人收拾收拾,真是要多脏有多脏!”
“再胡说我就打烂你们的嘴!”
“呦梧桐,你可别再惦记她了,她现在这个样子,连打更的都嫌,你还贴上去干嘛?”
“要我说啊,鹭字就不吉利,原先的香鹭不就被读书人害了?再看看咱们珍鹭也差不多了,还是鹂字好啊,人家连世子的种都有了,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自作自受罢了。
“自作自受罢了。”
珍鹭的乌发拧成一结一结,毫无生气地躺在瘦骨嶙峋的脊背。她回来以后再没有开过窗子,屋里的味道都变得难闻起来,像放馊了的胭脂味。
她开始害怕阳光,只要太阳升起就能听见那些污言秽语,像细针插进她的脑子里,一寸一寸地打进她的皮肤。
“作茧自缚,自作多情,痴心妄想……”
珍鹭总是一个人躺在那些满纸谎言的书信中间喃喃自语,有时候能一刻不停地念叨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