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21)
“谁说不是!这些年在凉州边地,算是看尽了百姓的不易。当初初到时,那里的百姓家过年都是稀粥拌树根,太阳一落山连盏蜡烛都点不起。如今十年过去,百姓面上有光,衣能蔽体,可见安定对黎民的重要性。” 崔慎边收卷宗边道,“党争哪朝哪代都有,其座下难保贪污□□种种罪行,但有罪自有明堂开审,明正典刑,还轮不到一些人实私刑作罚。所以,我也是坚持要查,除了这厢隐患的。”
“玉儿——”崔慎话语落下,却见少了一人。
三人抬眸扫过,韦玉絜不知何时坐回了前头的位置,正在那处休息。
她安静坐在暖榻上,手中捧着已经不热的手炉,目光落在地缝上。
地缝隔出两端,他们在缝隙那端,她在这端。
“用膳吧!”她抬起头,笑起来还似年少娇憨,“我都饿了。”
四人共膳,其乐融融。
膳后送走韦渊清夫妇,崔慎陪韦玉絜回琼华院。
“玉儿,朱雀说,你有话同我讲。”崔慎撑着伞,眼前回想着今日她在书房侯他的模样,口齿间似还有她汤膳的醇香。
韦玉絜在院门前驻足,于风雪夜色中观他模样,伸手拂去他肩上雪花,盈盈道,“妾这两年不能侍奉郎君,让朱雀侍奉您,成吗?”
青年郎君炽热的眼神一点点冷淡下去,“这就是你要说的事?”
妇人颔首,“确切地说,这是我为新妇的职责。”
“那不劳你这般贤惠!”崔慎扔了伞,转身回去书房。
“姑娘!”朱雀大惊。
“不许追!”韦玉絜呵住她,“你的事,我会再想办法的。”
“我不是说这个,是您,您要说的怎么是这个呢?”朱雀急得不行。
“你不许多漏一字,否则我真把你送给阿母。”韦玉絜伸出手,示意她扶上,踏入院中合了门。
她想与他同舟渡,奈何他们早已陌路。
第12章 哄她
夜深人静,崔慎站在葳蕤轩东暖阁临窗的位置,看莲花池对岸的琼华院。
雪已经停了,夜风从半开的窗牖扑进来,将他面庞吹得生疼,嘴唇都微微发白。烛火明明灭灭间,他的眼神忽得黯淡了一下,是琼华院熄灯了。
于是,他的眼中愈发落寞无神,唯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
“大冷的天,你非要染上风寒才高兴吗?”
“阿母!”崔慎闻声回首,有些诧异道,“这个时辰,您如何还过来?”
边说便赶紧合了窗户,地龙只修在主院里,这处点的是炭炉。他添炭将炉子烧旺,扶着杜氏坐下来。
“你在这住几日了?”杜氏侍者搁下膳食,抬首示意她们退下。
“我这几日公务……”
“闭嘴吧!”杜氏剜他一眼,打开食盒,端出骨盅,边倒边言语,“琼华院里没有给你办公的地方?你要跑这处来。”
“前些日子你来这住,我就没信你那说辞。想着许是玉儿遭了这重大罪心里恼你带她去了西山,本欲今日来劝你两句让你服个软回去住。但傍晚闻玉儿给你送膳,崔悦夫妇也来了,你们四人一起用膳闲话,有说有笑的。我便只当这事过去了,怎么你这会又回这处了?”
杜氏正从骨盅中倒出汤水,倒了一半越说越恼,遂搁在一旁质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崔慎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并不言语。
“可是玉儿将你赶出来的?”崔慎不语,杜氏便只当他默认,缓了缓道,“阿母晓得,你一贯有分寸,那果子你也劝了她少用,不能完全怪你。但你得体谅玉儿,没有哪个妇人受得住这样的打击。或许无子,这是要剥夺了她作母亲的权利啊,如此她迁怒你,不想见你,是可以理解的。话倒过来说,她把气撒在你身上,总比怄在心里憋伤她自个好些吧。你这会就该拼命贴上去,哄上去,否则妇人多思,恐又觉得你当真嫌弃她了。”
“阿母——”崔慎终于开口,始终没有多言前事,只由着杜氏所言,“您说的道理我都懂,本来今日确实要回去的。但、我实在被气到了!”
“玉儿都主动给你做羹汤示好了,如何气你了?”杜氏重新端起骨盅,倒出剩下的汤水。
“她——”崔慎长叹了一声,“她今个主动来寻我,是为了把朱雀给我,说是代她侍奉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崔慎便也索性直言道,“她若全身心待我,如我待她般,怎能容忍我枕边有旁的女子!我是恼她了。”
说这话时,他忽想起十月里在小慈安寺见到她和宋琅的那一幕。那日归来,他头一回饮酒醉,心如刀绞在榻上躺了一昼夜,说服自己总算是男未婚女未嫁,是寺中寡淡岁月压抑了她性情,让她失了分寸。待成婚后,他们借着幼年情分,地久天长,朝朝暮暮,会好起来的。
“恼她待你之心不似你待她之意?”杜氏掀起眼皮扫了眼儿子,垂眸压笑,继续将汤水倒尽,“这原是阿母不好,只让你瞧见了夫妻情深意切的模样,没让你见到高门后宅中妇人举步维艰、小心翼翼的难处,不知道妇人后宅立足的艰辛。”
青年眉间本还夹着两分愁色,认真听高堂教诲,但闻这话,几欲翻个白眼不理她。
杜氏原是雍州富商女。
前朝朝野不振,杜氏的父亲举家财百万捐献官中,其中一半分给了凉州边军,也就是崔慎祖父军中。崔慎祖父感念其大恩,遂与杜氏结为亲家,令膝下第二子崔堂娶了杜氏女。
只是士农工商,高门士族中,哪个看得起商贾出身的杜氏。尤其是世家后宅,几乎都是出身高门的贵女,便是崔慎祖母就头一个不待见杜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