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36)
“你已经让玉儿沾手了?”韦济业反映过来华阴所谓要韦渊清的意思。
“你猜,我不告诉你!”华阴的目光从屏风上重新挪到男人身上,低声细语,“这事你自个去问她?你敢问吗?”
男人彻底泄了气。
“玉儿确实陪我日久,该回你身边尽尽孝。”华阴的话还在继续,“你让渊清来陪陪我,把玉儿换回去!”
男人接不上她的话。
“也对,渊清需要传承子嗣,继你衣钵,光耀韦氏的门楣,这些都是玉儿比不了的。”华阴再次扫过那架六合翠竹迎风屏风,笑道,“你还有个办法可以接玉儿回去,就是杀了我。”
八月天,按理已经不是雷雨日了,但这会却蓦然劈下一道惊雷,劈在两人中间,刺痛彼此眼眸,映入对方面容。
年过半百的男人再未说话,只推门而去,走入漫天风雨里。
*
“阿翁走了?”
韦玉絜从屏风后出来,推开窗户的一瞬,正好看见男人拐出院门的最后身影。
好似七岁那年她在远行的马车中看见他转身走入府门,最口残留一片月白袖角,在她记忆里晃啊晃。
“你看到了,你阿翁并不能也不愿带走你。”
华阴扶人坐下,给她披上一件衣袍,端来温在炉上的药膳粥给她。
韦玉絜回来小慈安寺九日,一直被关那间杀死青鹄的屋中反思,没日没夜不见天日。以至于她这会都受不住窗外黯淡日光,明明阴霾的很,却还是眯眼不敢睁开。
“反思得如何了?”华阴持勺喂她。
她出神看着外头,好似多看一眼,便能将父亲看回来。
“早就同你说,纵是你不作为,阿母也一样有办法让崔氏下水。你说说你,嫁去崔家,差点毁了自己一副身子不说,还跟阿母犟了这么些年。阿母能不罚你吗?”华阴搁下碗盏,念起又入秋了,便抬起女儿手臂给她按揉。
韦玉絜也不说话,直待她按揉结束,方捧起碗盏将粥用下,收回长久观风雨的目光,温声道,“女儿反思好了,只是觉得可惜了,有些懊恼。”
“可惜甚?”
“可惜女儿没有早些想清楚,若是早想明白了,阿母就可以不必让青鹄代女儿作证,女儿该自己去。且按着崔慎对女儿的心思,女儿是可以拿到他的印信的,如此收下宋氏的礼盖印接收,方才稳妥。如今怕是阿母的心思要付流水了,崔慎定是不会收的,一旦不收,左右不过是我妇人不懂事,做了场伪证,拉不动崔氏上船。”
华阴闻言有些诧异,笑道,“你竟是在想这个?阿母原也想到了,那有何办法呢,谁让你不听话的。无妨,阿母也不贪心,总之宋氏已经是我们手中棋。至于崔氏,只要你还是崔家妇,便来日方长。”
数日关押,天人交战,韦玉絜心力交瘁,面色苍白。本就瘦削的肩背愈发单薄,还染了风寒。
她掩口咳了两声,“所以劳阿母让青鹄给崔慎去个口信吧,让他来接我回府。原有现成的理由,就说我感动于他用药四年替我遮挡,我才想做些回报,却不想弄巧成拙。八月中秋在即,夫妻总要团圆。”
“早该如此,你啊!”华阴给女儿沐浴,又哄她休憩。
白日朗朗,她给女儿唱了许久的夜光摇篮曲。
*
然而,八月初一就送去了口信,日子一日日过去,崔慎却没有来。
韦玉絜说好了反省,便当真又回到了最先的那几年。
在母亲的厢房中,理卷宗,辨经文,提取各种信息,然后认真做下笔记。
只偶尔空下来,抬首隔窗望去,或是在寺门眺望。
八月十二开始,小慈安寺中的尼姑们开始同往年一样做月团,熬热粥,布施赈济。直到十五这日,寺庙清堂,不接香客,只寺中诸人一起过节。
崔慎还是没有来。
已是夜幕降临,玉轮挂天,白兔穿梭桂树间。
韦玉絜裙衫轻摆,披帛如练,提着一盒月团走出寺门,和自己说去看一看是否还有流浪的乞儿没有分到月团。
这是个可笑的借口。
月已上中天,寒露微湿,她摸着隐隐作痛的臂膀,返身回去。
“玉儿!” 有声音穿过夜色传来。
妇人回首,见青年郎君眉目如初,清俊面庞上带温润笑意,和一点来迟的歉意,踩一地破碎月光,走向她。
第20章 静好
崔慎踏月而来。
子夜时分,即便是赏月佳节,寺院中诸人也都就寝了。韦玉絜便没有带他拜见华阴,直接引去了自己厢房。
“近日太子入主东宫,各府衙都事多。”崔慎接过韦玉絜的帕子,擦了把手,开口道。
韦玉絜点了点头,过来桌案旁,见侍女们已经摆好宵夜,遂让青鹄和碧云领人都下去了。
寺院中都是斋饭,这会准备的是枣粥和月团,还有一些辅粥的小酱菜。
韦玉絜盛了碗粥放在崔慎座位前,又将月团推近些,“妾做的,里头放了去岁酿的桂花蜜。”
“辛苦了。”崔慎接过粥,顿了顿道,“御史台格外忙碌下些,今日不曾休沐。”
韦玉絜嗯了声,示意他用膳。
崔慎的两句话,是在向她解释来迟的缘故。
但是韦玉絜知道,这缘故是真的,却也是借口。
青鹄的口信半个月前就给他了,他一直没有明确回复说来或不来。
他在纠结。
这是可以理解的。
成婚四年,从婚前到婚后,她对他做过些什么,是如何一次次推开他,寒他的心;尤其是这一回,即便青鹄送去的理由是她因感动之故,弄巧成拙,听来心是好的,但所行愚蠢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