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6)
他自然想明白了,今日种种都是眼前人一手策划的。引他来看这荒唐的鸳鸯戏,与他挑明心意。又掐着时辰引两位高堂来此,以作施压。以华阴夫人的庭训,若见女儿作出这等行径,还有外人在侧,大抵会打死她以全家门清誉。
且不说他当真欠她一条命,便是没有此间恩德,婚姻嫁娶也该两情相悦,如何能因他一人之欢喜而将她逼上绝路!
然而他却没再按照她计划中的离去,开门堵住彼此的至亲。
“玉儿!”敲门声已起,是华阴夫人的声音。
韦玉絜没能够及时回神,只睁着一双愈发圆亮的眼睛看少年脱袍除衣,袒胸露背,上榻箍掌于她腰背,贴在一处。
“你——”少女大惊,挣扎欲要脱身。
“你可以不爱我,可以重新择旁人。”崔慎堵住她的话,“但宋琅绝非良人,他若真心待你,断不会如此不顾你名节胡乱要你,更不会将如此重压负在你身,陷你入这般境地。”
话语压声落下,比不得敲门声洪亮。然崔慎空余一手故意弄出的床榻吱呀声,却很是清晰。
“玉儿!”华阴夫人尤觉不对,推门入内。
目之所及满地皆是钗环衣袍,凌乱不堪。寻声望去,榻上正是欲避未避的一对少年男女。
女郎推拒不开,少年蛮力豪夺。
“逆、逆子——”杜氏捂胸又捂口,几欲站不稳,幸得左右侍婢搀扶强稳心神。
“阿母!”少年似被人唤醒回神,转首望去。
冠玉面上是真实的情动欲念的反应,呼吸粗重,面红耳赤。这会只无限愧意,垂首低眉认错,“儿被歹人下药,如此唐突了三姑娘,是儿的不是!”
第4章 大婚
十一月下旬,整个长安城的丹桂都谢了。包括城中司徒府和城郊小慈安寺两处,由司徒韦济业专门请人培植延缓花期的桂树,亦是落花成泥,枯叶飘零。但这并不妨碍这日司徒府中锣鼓喧天,鼓瑟笙箫,一片繁盛之景。
阖府花谢落红的光秃枝干都细细缠上了一层又一层大红的绸布。枝头挂着早早定制的如意结和双喜灯笼,灯笼加盖琉璃罩,里头整齐统一地点着寸长的蜜蜡。盈盈烛光,百千之繁,好似星火燎原,闪烁在红波金灿中,驱除秋日萧瑟,比拟瑰云晚霞,成为另一番极致景色。
凡入府道贺的人观过,无不称而赞之。
出嫁的是大司徒和华阴夫人的掌珠,韦三姑娘。但这盛景和心思,尤似当年司徒迎娶夫人时。
世家的翘楚,帝国的公主,从前朝流传至今的美谈。
日头转去西边,韦玉絜已经更衣理妆毕,就等吉时盖上喜帕出门。
上月小慈安寺那一遭,她不仅没算计成功,让崔慎受辱而退;反被他将了一军,那般境地现于彼此母亲面前。当下其母杜氏便连番致歉,华阴倒是好说话,只素手盘着一串佛珠,摇首搀她坐下。
“十三郎无心之过,左右两孩子下月就要成亲,又在我这处,透不出风去,无妨。”四两拨千斤,安抚了杜氏,又彻底绝了韦玉絜退婚的念头。更在当日,便带她回了司徒府待嫁。
韦玉絜六岁那年,便随母亲入住小慈恩寺,每年只有在她和兄长生辰时,母亲才会带她回来府中,一年就两日阖家团聚的日子。
如今逢她出嫁,母亲曾与父亲说好,婚前七日让她回府待嫁。这会早了近一月,阖府都很惊喜。毕竟好好的一家人,夫妻恩爱,儿女绕膝,如此散在两处生活,韦济业和韦渊清父子二人,总觉遗憾,思亲深切。
韦玉絜坐在临窗的位置,耳畔丝竹声不绝,满目皆是红绸灯盏。是自己的婚宴,亦是父亲迎回母亲的庆宴。
即便母亲只是早回了一月,即便明日她就要回去,但他还是用足了心思。
“玉儿就是还未长大的你。”夫妇二人踏入女儿的闺房,男人的情话同时取悦两个女人。
“阿翁,阿母!”韦玉絜转头,看她携手而来的双亲。
阿母换了华裳,花冠凤钗掩去早生的华发,掩不去她的风华。阿翁年逾四十,眼角有纹,但依旧爱笑,笑意清朗温润,仿佛永不知悲愁。平生一点幽怨,便是不能与母亲长相守。但尚在这皇城内外,十里方圆,他十数年如一日,逢初一、十五入寺庙上香看望母亲。
“莫动弹,弄皱了嫁衣。”韦济业抬首示意她坐下,忍不住端详,又回首看妻子,“玉儿还是随你多些,一晃眼这般大了。”
华阴笑笑,缓步行至韦玉絜身前,抚摸她婚服绣纹,高挽繁复的发髻,颔首道,“你当年定的这桩婚事,甚好。十三郎那孩子,回来后我见过两回,很不错。”
“听听,连你阿母都喜欢,便是极好的人才。前些日子还闹着说什么不熟不肯!”韦济业打趣女儿,“难不成偷偷见过十三郎,闹了不愉快,两人置气呢?”
这话细听并不好,哪有未婚男女私下见面的。
华阴横了他一眼,韦玉絜低头不语,韦济业便也转过话头,“你阿母舍不得你,留了体己话与你说,阿翁去前头招呼宾客。”
屋中又剩母女二人。
她们大把的时光在一起,那些出嫁为妇的话早已说尽,说不尽的原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但华阴还是忍不住要说。
她坐下身来,轻轻摩挲着女儿的手背,目光落在她左手中指戴得一枚戒指上。
纯正的鸽子血宝石,绝佳的手艺,制出凤凰身形为戒身,戒托是凤目,缀一颗剔透的红宝石,乃绝世的孤品。只是同新妇这一身钗钿礼衣很不搭,实乃并非婚服中匹配的首饰,而是华阴多年前赠给女儿的礼物,叮嘱她要好好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