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67)
韦玉絜点了炭盆烧书册,随手抄起一个珐琅瓶砸向门扉。
瓷片碎裂的声响很刺耳。
外头安静下来,韦玉絜呆呆看着舔上书卷的火苗。火苗烧成火焰,火光窜起来,她回神去夺回书册。
不能任性,不能放弃,再熬一熬。
两扇门被男人踢开,他本已经静声缓神,想容彼此静一静,却忽见火光方情急入内。
妻子独处的室内起火,为人夫者都会进来,他没有错,有的是人之常情。
但他们之间,总难有“人之常情”。
他不进来,韦玉絜已经抢回了书,他这般破门而入,她便本能地掩盖。
她将已经带到盆沿的书册又重新送了回去,甚至恐他来夺,还覆手在书上,捏碎烧过的纸张,催速化成灰烬。浑然不记得自己一只手就这样陷在火中。
“你作甚?”崔慎上来拽开她,拖着她避开火焰。
韦玉絜看着彻底被火焚毁的书册,一把推开他,“我就要想一个人待会,一个人!能不能听懂我说话?能不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能不能别让我看见你?”
韦玉絜吼出声,拂袖踏出门去。
书册烧毁,火势慢慢小下去。
火光明明灭灭,跳跃在男人眼眸。
显然书上所载几何已然看不清,崔慎也无心要去辨别。但他这会确定这应当不是韦玉絜要送给父亲的寿礼。因为五月里,她还回去司徒府同韦渊清商量寿礼的事,显然是还没有定下的。而这两本小札她去岁就开始写了。
崔慎颓败地坐下身来,只觉诸事一团麻。
成婚这些年,他仿若从未看清过她,也不知她真实心意。
能不能别让我看见你?
韦玉絜离去前最后一句话盘寻在他脑海。
他忽就想,这是不是就是她的真实心思?
原从成婚前,她便已经用行动实实在在告诉了他,又在成婚后字字诉于他面前……
“公子!”碧云的声音打断他的浮想。
崔慎抬眸看她。
“夫人出府了,已经小半时辰过去,要不要去寻她?”
崔慎眉心抖跳,猛地站起身来。
外头夜色深浓,已是长街宵禁的时辰,她一个妇人竟孤身走了。
第34章 业火
韦玉絜没想要特意离开御史府。
她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但不知怎么就走出了府宅。
出了门,她又鬼使神差回了司徒府。
司徒府府门已经闭合,门前两头石狮子都现出沉睡模样,看不见白日里威严刚猛的姿态。唯有门前雕蟠石柱莲花台上两排羊角灯,照出光亮,将她身影拉得又细又长,铺在台阶上。
她仰头看了会匾额,退身离开。绕过东墙跃身上了屋脊。
三公府邸,守卫堪比王府。
但她王府也进了,何论这处是她生活了七年的地方,总是熟悉些。
她掀开数片瓦砖,纵身入了韦济业的房内,落地时候手中已经握上了从发髻拨下的簪子。
黄金凤簪,被屋顶流泻的月华拢着,发出幽冷浅淡的光。
从书案到暗格,从卷宗夹层到匣盒,韦玉絜都没有寻到玉令。她走来床榻,掀被出簪,近身的距离方发现榻上无人。
伸手摸去,被褥是冷的。
环顾四下,冰鉴未开,香薰未点,韦济业不曾歇在寝屋。
可是这个时辰他不在这又会在哪?
韦玉絜身心疲乏,从屋顶出,盖上砖瓦,飞身离去。
离开司徒的片刻里,她看见韦渊清的屋子还亮着灯,小儿玩闹不肯睡去,兄长嗔怒过来抱走她。韦渊清和崔悦笑着让他们慢些,而后相拥的身影投在窗牖上,未几烛火灭去。
韦玉絜像游魂一样走在府外东墙下,走了两步停下,回首隔墙又看。
不知是在看父亲还是孩子。
她想起崔慎,他已经二十又七,依旧膝下无子。又想自己,其实无父无母。
她低头走着,因前头御轻功来去,发髻已松,鬓角微散,腰间环佩上的流苏也不甚齐整。
夜风逆面而来,整个人凌乱又狼狈。
韦玉絜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能去哪,就这般漫无目的地走。
“哪个不长眼的,挡我家公子的路!”
“这个时辰怎有孤身在外的妇人?”
“ 这是被哪位爷半路扔下车了还是被哪处的主母逐出来了?”
……
韦玉絜被一群酒气熏天的男人围住,有人推了她一把,有人拉过她披帛,有人嗅着她长发,恶臭的鼻息喷在她脖颈间。她踉跄着往后倒退两步,背抵在巷口粗粝的墙角上,下颌被人捏住被迫抬起了头。
不远处的灯光跃入她眼眸,她半眯着眼,看清楚周遭环境。
这是来到了平康坊。
她走在黑暗中,想要寻处安静地,却因本能逐光而来。
可是这亮在黑夜中的光,越是深夜越是烛火明亮的地方,喧腾人世里唯有一处——秦楼楚馆。
韦玉絜笑出声,半阖的眼眸睁开,目光落在对面人身上。
是长安城中的花花公子,宋琅。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花间柳巷处的常客。
韦玉絜拢在袖中的手拇指扣起,四指齐并,已经化作掌势,须臾间就要凝出掌风,却又松下探出袖口,握住男人手腕。
她还有一点理智,面前四五人都是官家子弟,连带随行的七八奴仆,十二三个人,她要杀,得都灭口才行。风口浪尖,她不想节外生枝。
“妾同夫家争执,无家可归。”妇人指尖摩挲,勾着男人,话语声声灌入他耳际,“但还请宋公子猜一猜,妾这般行走于黑夜长街,可是当真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