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焚骨(257)
癫邪,残碎,惹人怜。
他不时又笑了一声,整个身体应声颤动,冰冷的眼泪于是自他眼眶大颗大颗滴落,砸在手边枯黄的草叶上,与寒露融为一体。
从此露水不叫露水,泪水不叫泪水,非要定个义,只能说是被自己变换身份却求爱艰难积攒下来的苦水。
“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修长玉指用力弯曲,指尖嵌入了泥土。
一抓握,满手心都是粗糙湿黏的泥沙和枯草。
“我以为我做了这些,就能挽回你;我以为让你爱上了我,你就愿意留在我身边了!”
“我们已经解除误会了不是吗?”
“我们已经消除了隔阂啊!”
“你不是爱恨都干脆吗,为什么明明是爱我的,还是要离开,要逃避?”
“你是想起了‘他’是不是?你还想继续爱他是不是?”
“呵呵,宿屿……,宿屿有什么好,他只是我一抹见不得人的影子,是一只整日操控他人命运的鬼手,是我逃避血淋淋臭烘烘的生活的一缕魂魄,你放着真真正正的活生生的我不要,去追我那一丝气做什么?!笨蛋!”
“宿屿——,都是你惹的祸!你是有多饥渴难耐,冒着丧命的风险也要和她荒唐那一段,还不知后果的答应要给她什么名分!你是猪吗你?这下好了,她真要找你要名分去了。”
破碎的男人瘫坐泥污上,喃喃自语。
抱怨完“宿屿”,他抬起手来,“啪”一下往自己脸上狠狠甩了一耳光。
声音脆两,丝毫不留情。
他悔极。
想年初在竹月深,就不该那样纵容云渡胡来,又是让她吻,又是给她摸,还脑子灌粪汤承诺她一些不可能实现的梦,真是蠢死了。
他当时真是脑子被色虫蠹食了,被她一诱二惑,三骗四逼,稀里糊涂,蠢蠢欲动,意乱神迷,侥幸偷欢,自信能扳回局面,于是便从了她。
终究他是高看自己了,她如今翅膀那么硬,岂还会像从前一样心里眼里唯有他?
望着云渡玉姿倩影渐渐消隐于夜雾,苏诫阴鸷地笑了一笑。
就势将腿一盘,在潮湿杂乱的河堤上坐了下来。
夜更深,风更劲,不多时,天空几点寒星不知何时碎散成的粉末,淅淅飒飒漫天飞舞,落在苏诫仰着的英俊的脸庞上,凉意丝丝缕缕,针尖一样轻轻扎痛皮肤。
他眼眸浅阖,沉心感受欺凌从四面八方扑上来,逼他反省。
天彻底黑了。
……
雨势渐大,苏诫身上玄衣被雨水一点点渗透,湿漉漉地贴合身体;
他的头发也湿了,一缕一缕凌乱地披在肩背;
额前垂了几丝,凝起的细小的水珠一颗一颗缓缓滑落。
失意的他像是一株陈朽的木头,定在那儿就定在那儿了,一动不知动。
杨柳萧萧,孤影戚戚,这是苏诫该得的凄凉。
“公子,”绵绵雨幕中缓缓走来一身形高大的“白无常”,“雨大了,您别坐这儿,当心受凉。”
“……”苏诫不语。
许久,他音色喑哑地道:“这雨正好,清凉得很,浇得我好爽。”
渊摘下面具:“您若不好向表姑娘示明身份,属下去跟她说,她那样明理且豪朗的性子,会理解你苦衷的。”
苏诫懒洋洋掀开一丝眼皮,看着上方一张不甚清明但五官很是凌厉的脸:“你上一回摘面具是什么时候?”
渊道:“主公下命让我协助公子的那天。”男人嗓音粗涩,比带面具时没清晰多少。
“六年还多了!”苏诫慨然,“面具这种东西,一旦带上了再想要摘下来不容易吧?”
“暗夜中行走,有脸没脸都一样。不过戴习惯了之后,时常会分不清哪张脸才是真的脸。明明知道自己本身是何种模样,就是出现在人前时,会习惯性的只给人看见想给他看见的一面。”渊嗟叹。
“只给人看见想给他看见的一面……”苏诫捡着南窨执令使的话,重复了一遍。
“说的是啊,面具戴久了,是不容易分清哪个才是真的自己。我的面具也戴了快十年了,从竹月深创立之初至今时。”
“起初,我只是想救济几个难以在乱世中生存的弱者,不想有一天命运却逼着我把它打造
成一个试图翻覆山河的暗潮机括。”
“不过那时还好,不管我在外面做什么,见过多少残忍事,戴多厚的面具,只要踏进了苏、池两府的门槛,我就是幸福的鲜活的我,是父亲、母亲疼爱的儿子;是世叔、世婶喜爱的阿郎;是阿胤尊重的世兄;是慕慕喜欢缠着的苏诫哥哥。”
“云氏和池氏出事后,我为了履行如今这个疯狂的使命,不仅在竹月深众杰面前戴面具,在朝堂、在君侧也要戴面具,甚至在血亲父母面前,都要戴面具!”
第223章 苦甘咽
“慕慕是我最信任的女娘,我原本可以向她展露全部的我,后来你也知道,她没有在那场死而后生的计划中及时醒来……”
说到此,苏诫突然闭上眼睛,沉默,暗自叹息。
半晌才睁开眼,继续道:“我伤她太深了,以致于她连活的希望都不愿抓住,若非栖叶圣手挽魂,不敢想象会是怎样后果。”
“知道她是被我伤得不愿再活,我哪里还敢面对她!只是一开始就对她隐瞒了身份,今时又如何在她面前将宿屿这层皮揭下?”
“与她相处了这么些时日,我无数次想把一切真相告诉她,每次话到嘴边,还是不敢。”
“你不知道我有多怕,从前怕她不原谅苏诫,披上了宿屿的皮,想着先将她留在身边,之后慢慢再想办法向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