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焚骨(289)
“本来你和阿胤都是为大业奠基的必死之人,是我,是我舍不得,我挖干心思顶着千难万险也想要保住你们姐弟,守护我们三个人十几年的友谊和我们两个人的恋情。”
“我已经尽力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云渡闻言,腿脚猛然一抖,停下来,回头望他:
“你说什么?什么奠基大业,必死之人?!”
苏诫仰望她片刻,“啪”地一下在地上跪坐下来,“呵呵”凄凉地笑:
“我苏氏子弟,从会说话走路起,便接受严苛的礼贤教养;读正道书;写正直字;做正义人……,即使是委才敌国,屈居人下,爱民如亲的思想也从未改变。”
“诚如当年我祖父屈膝敌人脚下,也要救下丹陵郡一城百姓那事。”
“倘若能心安理得,痛痛快快地死去,我苏诫何尝要做这个天天被人追杀,日日遭唾弃的羽卫指挥使?”
“才在仇敌面前苟合取容,转头又在一帮正义之士面前滔滔宣教正义思想。”
“我怎么能这么可笑呢,你说。”
第250章 肩上任
“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啊?”
“因为云公他老人家冒死上谏前来找我谈话,和蔼地对我说: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你们几个小辈都成大人了,我们也老咯!
这人一老,就是一把没用的烂骨头!
回望这一生,风雨来来去去,浪潮沉沉浮浮,多少人在世一场也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教书育人的先生多会说啊,国强而民兴,主贤则世盛。
老夫做了十年博士,对学子们讲了无数书上所传达的道理,竟是从未看见书里的国民言论反映到现实中。
擢为肃政御史,历经三朝,我算是明白了,我等眼里能看到的国强,强的是杀伐的能力,兴,也是兴了王侯将相,与民有何好利?
上头减了赋税,种地的一样吃不饱,倒是州官王臣的腰包越来越鼓了。
天宥帝日渐颓废,奸佞层层跳出来为非作歹,底下黎民何去何从?’
听了他老人家的话,我能说什么,只会感慨: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云公说:‘国有命数,人志无穷。君不道,臣失德,民将不聊生。我辈力微,却不可不作为。’
‘少师如今快十九了吧,你也算是我这把老骨头看着长大的儿郎,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绩,真是后生可畏呐!’
‘你是我那调皮外孙女命定的夫婿,有些话我原本不该对你说,然,家国正风雨,两片残瓦又能护小儿至几时?你们享了这么些年的福,也该扛下一些担子了!’”
苏诫将早些年御史云公与他说话的情景向云渡还原。
讲了两段,他热泪盈眶,再说不下去。
那些往事浮现脑海的同时,连带着牵扯出的是一幕幕尸山血海的情景,想到那些事,苏诫就像喉咙里卡了一只挣扎的老鼠般恶心,难受,胸腔里翻江倒海的。
而这,都还不是他感受的全部。
他一想到当年以献池府小姐入宫为由,请旨去为“帝妃”的家人收尸,从容镇定地捡起那一颗颗面容熟悉的头颅,放进薄皮棺材的场景,心就不受控制地绞痛,像是被人拿刀切割心头肉一般痛不欲生。
这些闻之胆寒的事,他不敢跟云渡说,怕她去想象,怕她再痛苦。
只继续讲后续故事:“他说,一朝为臣,为天下百姓之父母官,生与死不是为君,便是为民;为臣者之使命:文死谏,武死战。”
“他为肃风清政的御史官,看见君主昏庸无德,不能视若无睹,他要劝谏天宥帝,希望他自省。”
“如若劝谏无用,惹怒暴君降罪,他不惧一死。”
“云公说,他即便是要死,也要死得其所,死有所用,劝不了昏君悔醒,最起码他能让千千万万的百姓看见,咱们彧国还有清正之臣,有未腐之骨。”
“他力效三代帝王,见过无数场权力的更迭,但他从未卷进过任何一场斗争中过。”
“他说,他是琅琊云门教养出来的贤正之士,长的是一身清骨,他的原则和使命不允许他在腐臭里苟且。”
“明知死,也甘愿。云公他是计划好了要拿命履行职责的。知道吗,我‘承谏’一字正是他老人家所赐。”
“歘——”云渡手抖,长剑一下插入土中。
浑身瘫软着欲倒下瞬间,赶紧她扶住剑,不让自己倒下。
“外翁他……竟是……竟是早已看到了结局吗?!”云渡双唇颤抖,“他以身殉道,他的使命是完成了,可是……”
“可是……可是……”一口气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眼泪像滴泉一样,“吧嗒吧嗒”地掉。
用力喘息良久,她激动地道:
“可是其他的人他就不管吗?云府和池府加起来上千人啊!他们也需要为他的道殉葬?”
从小在他怀里打滚的,那个长须老人的慈蔼的面目突然变得陌生,甚至可怖。
苏诫沉重地道:“都知道的。大家都知道的。”
“云公要去御书房私下劝谏天宥帝前夕,他就把此举可能引来的灾祸向亲人们及下人们说明了。”
“他的意思,天宥帝脾性暴躁,怒火来的快去的也快,让大家自行选择去留,反正他心意已决,皇城云府是在劫难逃的。”
“可是云氏出身的男丁、女眷皆是有骨有气的文贤,血脉相亲,谁人贪生怕死?”
“莫说亲人了,下人都视主家如亲如友,除了几个做工年头不长的,都不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