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焚骨(39)
宫门轰隆而启,明辉充溢的室外赫然便显出两道美妙的姿影,来人负着华泽,一前一后趋步入殿。
近圣,同时稽首,请安。
皇上用余光扫了眼见惯了的苏诫,如旧说句“免礼”,无暇留意他今日不似往日冷肃的无羁形容,目光即刻落回到他身边那个形容拘束的女子身上。
自殿门启,灼灼龙目中便荡漾起渴求的波光,直待一抹珊珊纤影踏光走近,他眼里期切的华彩慢慢化作涎水充盈口腔,连番咽入喉。
又见她一跪一拜间举止从容娴雅而不失小家碧玉的娇怯,他更是兴趣高涨,盯她更牢。
女子含项而立,丰姿亭亭赛琼树。
一袭影青色的交领长裙束起窈窕纤腰,外拢一件荼白大衫,乌黑发亮的青丝半挽,单单往那处一站,看来便是端庄雅致,清如浣雪的。
“你便是苏爱卿府上那位远道而来的表亲妹妹?”皇上居高临下问道。
“正是民女。”云渡恭声礼答,视线只落方寸之内,不显一分傲慢。
“你说你叫云渡?”皇上又问。
“是。”
皇上脸上凝起一丝疑色,感觉此姓隐约藏着些不对劲,有些刺耳:“可是琅琊云氏出身?”
“琅琊云氏”几字从昏君口中飘出的刹那,云渡掩在大袖内的手不禁紧了一下。
五年了,他到底还记得世上还有云之一姓!
云渡不露异色,只按入苏府前就编造好的身份应对:“民女出身南武一平头小户,不敢与彧国名望显赫的云氏家族攀亲。”
“原是南武人士。”皇上下意识松了口气,神态随即变得洒脱,“若朕没记错的话,苏爱卿祖上也是南武人士。”
苏诫道:“陛下记得真切。当年圣威皇帝挥兵南下讨伐南武,主攻之城正是微臣祖父所管辖的丹陵郡,圣威帝威武,几日便攻下丹陵为制,领前朝皇帝使命逼迫当年最为富饶的南武国来献。”
“谁想那南武帝钟离攸竟是那般寡情凉薄之辈,他非但不护臣民生死,还在调整生息后扬尘回杀,预备践一城百姓鲜血染他御敌战旗。”
“好在是圣威帝心怀悯恤,接受我祖父的投诚献计,从而才护得一城百姓安在至今。如今并入我彧国疆土的整个丹陵郡的百姓谁人不道微臣祖父当年择主之智勇,感圣威皇帝生年之神武仁明?”
“微臣自小常听父辈们讲前朝皇室软弱,遭受邻国欺辱,若非夏氏英豪横枪在前,我大彧疆域早在前朝时期就被财狼分食了。”
“陛下也知微臣非是那种能言善道的性情,所以尽管已侍奉陛下多年,陛下也不知臣下对主真心几何。今日陛下既提及此段您夏氏与我苏氏渊源,微臣便借机向陛下表个忠心。”
苏诫正了正姿态,端庄而诚挚地向皇帝一礼。
皇上见他如此庄重,兴致陡起,也端了端威风,听他诉来。
苏诫道:“早年,苏家祖辈受圣威帝庇护、举荐、提拔至前朝朝堂为官,使我一族在被故国皇帝抛弃无依之际得以安生,稳立门第,于我苏氏一族而言可谓是天重恩人。”
“幼时微臣常叹自己生不逢时,不能侍奉在圣威帝那样英明神武的人物身边,与他同驰疆场,睹他威武风姿,是以后来才勤文疏武,按照父母意愿走文士路途。”
“直至皇权更易,陛下您盖世光辉照临九域三邦,微臣才重新燃起了要从武的激情。只奈何要顾及家中长辈期愿,不得已只能明尚文,暗苦武。”
“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又感陛下慧眼垂爱,微臣习武不得施处,却是以文入了仕途。常
言道:先人之所备,际遇而先人。成为少师之后,臣下便也更近陛下一步了。”
第32章 乱本性
“因缘际会,臣下又在陛下出行遇刺时献了拙,蒙陛下擢为近卫,从此入了武党。这百转千回的际遇,不得不教臣对陛下心生无二尊崇,坚定地认为自己便是为陛下而生,为陛下而死。”
“若非有此崇高信念镌心,臣下当年怎会主动献爱陛下,又怎会在那不识好歹的池家女弑君时手起刀落?只要是为陛下,天下万民诬我何足道,父母亲人弃我又何足道?臣之性命,一朝许君王,便终至寿限也是陛下随招随挥的人。”
苏诫说完,虔诚一拜。
皇上听了他倾心吐胆一席话,高兴得眼角泪花闪闪,一时都忘了喊苏诫起来。
云渡在旁听着,震惊且难过。
心想他说的是真吗?
他一神一色如此真实,一字一句如此坚明,怎么看也不像演的。
所以……
她与他的那十几年朝风夜露、疏枝翠云、笑靥温语……不过只是他璀璨广衢上的一段总会退出视野的风光?
但见秋风,便可摧入泥沼?
呵,幼时便许志夏雄,勤文苦武?
她怎么记得他说自己习武是因为遇上了一个无赖侠士,非要收他入门他才学的。
至于夏柱国,他曾不止一次说其威戾狠辣,说当年丹陵之战夏柱国原本是要与南武军队以丹陵为战地决一强弱的,是他郡守祖父不忍满城性命垫铁蹄,才请见夏柱国向其献策,助他稳夺丹陵城及周边守镇,并三拜九叩求柱国大人移战城外,保城中百姓不受刀兵。
只事后苏祖父只提夏柱国恩慈英明,不谈自己屈膝经过,故而此事除了苏门中人,也就与苏家交好的池家人知晓一二,旁人断是不知的。
再说眼前这位贪乐荒政的帝王——夏临顼,早年他刚崭角冒头,一振夺权,成为九州大地上无可匹敌的雄主,确实是全境老小俯首甘奉的辉光,别说那时志在社稷的苏诫,就连她一个小小女娘,都曾仰他为指路星光,立志要成为他那样长枪一扫便可退敌百千的豪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