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可能会增加他的心理压力,反而触发他的创伤根源。如果他长期自我压抑,那么他熟悉的环境反而是高压。”赵医生一边安慰,一边给出自己的方案,“幻觉产生不一定是精神疾病,有时候人太累,也会有。但如果唐誉像你们分析得那样,是因为太过懂事而吞噬了压力,那么他回来之后就会再次变回原状态。不是放任他在外头,而是缓缓告知。”
“能缓多少天?”唐爱茉脸色苍白。
“先听听他的意思,缓个一两天,然后我要和他正面接触,该怎么检查怎么检查,才能确诊。在正式专业的确诊之前,我不能武断地说他是不是病了,但他的状况确实不容乐观。”赵医生擦了把汗,谁能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最让人放心的孩子终于扛不住了。
“好,好,我们慢慢和他说。”唐爱茉再次坐回沙发,用纸巾压了压眼角。
唐弈戈站在姐姐身边,对一切脱离掌控的遭遇都失去了安全感。一方面他巴不得立即开车把唐誉接回来,一方面他也不敢刺激唐誉。而且唐誉一旦回家,面临的极有可能是半年一年的半自由生活。
“好,我也同意。”唐弈戈是下了大决心才点头,“星海,新博,你们也去。如果唐誉这几天不想回来,我要你们保证,时时刻刻地护着他,不允许出任何纰漏。”
“明白。”谭星海点了点头,“我会把他带回家。”
“放心吧,有我们俩在,不会出问题。”李新博也说。
白洋的小破屋里从来没有这么多人,特别是中午的时候,谭星海和李新博也来了。家里哪里坐得下,好在谭星海开了公司的房车,晚上轮班休息,这才放松一些。屈向北原本计划今天下午就走的,但是看这个样子……走不开。
唐誉已经垮了一半,白洋也岌岌可危。
“刚刚唐誉和家里通了电话,他说住几天就回去。”谭玉宸小声告诉白洋。他心里明镜一样,唐誉就是跑这里躲着来了,他需要一个暂时可以呼吸的地方,不然就要憋死。
“可是……”白洋揉了揉头发。
“别可是了,总归我们都在,你别怕。”谭玉宸刚刚劝过唐誉,现在又劝咩咩,“听北哥说,你说话还成问题了?你也得放松。”
白洋叹着气,快速地低了低头:“其实,有件事我也很不明白,唐誉家人这不介意我的身世?他们就不怕……我继承了那种……狂暴的无情的基因?万一我以后……伤害唐誉怎么办?”
谭玉宸喝了一口水,难得沉默了。
他一沉默,白洋就知道有内情。难道唐誉家人没把自己当真?
“你觉得我爸怎么样?你见过吧?”谭玉宸声音也低了,“你觉得他在水总面前,是干什么的?”
“你爸很厉害,看着像见过血的人,是水总的左膀右臂,是安保系统的二把手。”白洋不懂他提这个干嘛。
“我爷爷,也就是我爸爸的爸爸,亲手杀了我奶奶,和我奶奶的妈妈。”谭玉宸惨笑,“在我爸特别小的时候,我奶奶要带他走,我爷爷不干,那时候农村哪有离婚的,女人一辈子受苦就像应该的。我奶奶抱着我爸跑回娘家,我爷爷拎着锄头追过去,就……”
“后来,我爷爷跳河,我爸吃百家饭,在村里孤苦伶仃长大,只有我妈偷偷接济他,还省下布料给他缝衣服,教他认字。等我妈14岁那年,家里拿她换了两头牛,逼她嫁人,我妈心一横,夜里跑去找我爸,我爸就带着她跑了,到现在都没回去过一次。你说,我爷爷是那种基因,可是我爸就没有啊,我和我哥也没有啊。”谭玉宸安抚性地拍拍白洋肩膀,“你觉得咱俩谁背景恶劣?”
轮到白洋不开口了。
“那必然是我啊。”谭玉宸给他吃定心丸,“连我爸那种身世都能让水总重用,甚至超过了唐家的老人李叔,也就是新博哥的爸爸,你觉得唐家在意出身吗?如果他们真怕遗传恶劣基因,压根不会让我保护唐誉,不会让我哥辅助唐弈戈。放心吧。”
原来是这样,居然还有这种事?白洋这回全明白了,和谭刀一家相比,自己还算是小巫见大巫。
刚松了一口气,白洋起身去看唐誉,刚刚走了两步,白洋的鼻梁骨又一层酸涩。
唐誉乖乖地坐在阳台椅子上晒太阳,手里攥着一个陶瓷茶杯。光线落在他柔软的发丝上,给他的助听器加温,白洋回过头按了下眼角,一个听不见的人到现在都不给别人找麻烦。
唐誉闭着眼睛,感受着脸上的温度。
空气里有干燥的泥土味,这在家里闻不到,在金舆东华也闻不到,只有很老很老的城区才有。这让唐誉想到他小时候摘草莓,因为身体太瘦弱,站不稳,最后一个大马趴摔在土里,闻到了泥土的清香。
在听不到的世界里,嗅觉就是他的耳朵。
后来他闻到了许许多多的气味,家里每个人都有独特的香气,但唐誉总是能看到他们眼里隐藏的泪水和担忧,以及他们快速背过身去,擦去的泪珠。
好像自己的存在就是这个家族的软肋,每个人都变得爱哭了。他还见过爸爸妈妈抱头痛哭,不一会儿两个人又装作没事人,继续陪着自己说笑。
还有二大爷和二大妈的表情,饱含着浓烈的心痛。
我不怪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么难过?不要为我哭啊,我没有怪过你们,我爱你们……
不能让家人再哭了,唐誉睁开眼睛,余光里坐着一个人。
白洋又出来了。唐誉往左边搭了一把手,却扑了个空。他的手穿过白洋的身体,只是抓了一把空气。强烈的内疚和挫败变成了灼烧的烈日,扫到他的视网膜上,唐誉又把这情绪转换成了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