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国那天。”唐誉冷不丁地说。他看着太正常了,仿佛已经把所有的情绪都消化好了。
“回国那天吗?”赵医生又问。
“不是那天,是那一天,我刚好要回来,但是有人朝我开枪。”唐誉纠正了自己的叙事方式,他不能颠三倒四,如果不能流利准确地表达,那么很可能造成医生的误诊,“我看到眼镜店里有个人,很像我的爱人,所以回头去找。”
这么早就出现幻觉了?赵医生画了个星号:“当时有听到幻听吗?”
唐誉摇摇头:“没有,我很确定这当中没有。但是……现在有了,我能感觉到。”
表达流利清晰。赵医生在病历上标注。
“在那次之后,隔了很久,很久我都没见过了。回国之后我抓紧时间,生怕来不及,就去壹唐工作了……”唐誉说到这里被赵医生打断。
“怕什么来不及?”赵医生深问。
唐誉低下头,像小时候紧张的模样,无意识地抠着手指。“怕来不及解决很多事情,您为我家尽心尽力这些年应该知道我说的什么事。”
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赵医生才深以为然,根源就在这里。“那么……现在你觉得来得及了吗?”
“现在……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唐誉点了点头,“我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
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赵医生有着医生的敏感度:“你先说。”
“如果我出了事,您能不能……想法设法,用尽全力,安抚好我的家人?”唐誉慢条斯理地说,兴奋正在从他的世界里褪去,“如果我出了意外,那么对于我的家人就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希望您能够替我做好最后的一切。”
到这里,赵医生有些写不下去了。
他也是看着唐誉长大的长辈之一,第一次见到唐誉的时候,孩子还是个小学生。一转眼都工作了,最该生命力蓬勃的阶段,他却在准备他的后事。然而赵医生又不敢表现出情绪上的低潮,一来那太不专业了,他现在的行为就非常不专业。
他抽离了医生的身份,用长辈的视角审视,于心不忍。
二来,一旦唐誉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他就会下意识地关怀别人。那么又会加重他的负担。
“这些事情咱们先不细谈,咱们现在先把病治疗好。”赵医生稳住声线,再次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
“您刚才……是在难过么?”可唐誉还是看出了他的变化。
“我和你这么熟,听你说这些肯定会有难过,这是我的情绪,是我自己要处理的事情,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情。”赵医生坦然面对,“你……”
“我是不是该去检查了?做那种脑部的扫描?”唐誉看了一眼时间,“确诊之后,您不要太着急告诉我家人,要慢慢地说。”
赵医生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还有,我从来都不怪他们。”唐誉也在缓缓释放他的情绪,深呼吸着,“我崇拜我的家人,我以我的家族为荣。”
赵医生再次点点头:“我相信你。”
“如果当年我家人不阻止陈宗岱,很多无辜的人会受牵连,说不定还会有人死去。他们做的是正确的事,并不是无意义的举措。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很惨,比我惨的人非常多,我没有资格说这个字。如果……”唐誉停顿了几秒,“如果时间倒流,我只希望我家人能做一样的选择,以大局为重。这就是我的想法。”
“好,我知道。”赵医生从不怀疑唐誉这些话的真假,世家培育出的孩子天生如此,肩上扛得住时代的代价。
唐誉看到护士进来了,便站起来和赵医生道谢,转身跟着护士去往下一个地点。赵医生则从电脑里调取了唐家的世代病史,综合分析唐誉目前的症状。更为具体的他还需要等待脑电图和影像学。
休息室里已经快要坐满,唐爱茉和唐尧也来了,同时还有谭刀和李成平。水生靠在沙发背上,面色和纸一样,攥着的拳头青筋暴起,额头冷汗密布。唐尧刚刚安抚好唐爱茉,走过来压住了他的手:“先别太着急。”
“二哥,我时常想,当年是不是我们做错了。”水生眼神很慢地看过去。
唐尧只是更用力地攥住了他的手。
唐弈戈站在窗边,看似是屋里唯一稳定的那个。“唯一错的,就是心太软,没有赶尽杀绝。”
唐尧闭了下眼,当年所有的人都告诉他,做事不要太满,做人留一线。
“什么不能太满,做事就要圆满。”唐弈戈也不知道该怪谁,但是他得到的教训就是去他的留一线。
“找到陈念国。”水生不去想从前的沉沉浮浮,“找到之后,交给我。”
唐尧摇了摇头,水儿自从重伤就不能有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他们那个时代完全是血腥中大浪淘沙。不知过了多久,休息室的门被赵医生推开,唐爱茉第一个迎上去,哪怕心里有再多的准备,但开口还是迟疑。
“是吗?”唐爱茉问。
“是。”赵医生并没有慢慢说,他不绕弯子。
唐爱茉拼尽全力站稳了,看似很着急想问:“严……严重吗?”
“他是急性精神分裂症,这种病发病较急,但是病程较短,在临床表现上分为前驱症状和显症期症状。他之前有没有出现过情绪上的不稳定,比如暴力、激越?”
唐爱茉摇摇头,唐誉就是太稳定了,家人都被他骗过去。
“有。”然而白洋从门口传递的声音不是这样说,有的,唐誉有的。
花了好久,白洋才找回说话的感觉,回到了出声的世界。现在他什么都明白了,其实唐誉早就和自己说过,但是都被他忽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