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休无止的殴打让唐誉疼到想死,但他不能丢了家族的颜面,所以当时一直硬撑着。强大的意志力可以骗过大脑和身体,他坚信可以。
事实可不怎么样,没骗过,还是疼得想死。持续疼痛让他整条左臂开始颤抖,供血不足,冷到指尖感受不到,他好像完全失去了左胳膊。他也感受不到左眼的视力,眼眶肿起来,肿得他无法睁开一条缝。
好像全身都在流血,不知道应该先堵住哪一处。这会儿他不用硬撑了,他可以承认好疼好疼了,意识一旦开闸就无法抑制,每一处都疼得要命。
唐兴言,唐兴言,唐兴言。
谁在叫自己呢?唐誉分不清现实,身体里充满了深刻的冰凉。他大大的眼睛看着周围,却认不清谁是谁。好奇怪,他能明显感觉到时光和意识的流逝,但是又停不下来,真的好奇怪。
全部的疼痛就在此时此刻消亡。
时间在他身上抵达了永恒,变成了虚空,不再流动。什么都没发生,他还是他。他随着时光开始拉远,像从万花筒里看自己的人生。退后一步,是他和白洋在一起吃饭,再退后一步,是他刚刚回国,迫不及待冲去壹唐。
再退后一步,他看到了读研时候的自己,玉宸抱着被子哇哇大哭说吃不下白人饭,要二大妈寄火锅调料。再退后一步,他和白洋在国贸说分手,中国尊亮起来了,白洋不带犹豫地走了,自己不带犹豫地踩了油门。
每次退后一步,他都像从另外一颗星星看着地球上的自己,他成为了自己人生的观察者。他看到了大学时期的四年,看到他和白洋因为体院总是吵架,看到高中三年,温焕一个人在隔壁班写作业,偷偷在企鹅号上说好想陆卫琢哦。他看到初中,竹马团开始大展拳脚,成为学校一个又一个传奇,他看到小学,爸爸妈妈每天都要测量他的身高,生怕早产拖累了他的发育。
幼儿园时期,拥川哥和季邵就开始偷偷带他出去玩,叫他“小妹妹”,再买些家里不让吃的小零食。
他自己变成了时光的雕刻,时间的载体,他变成了光年。所有的事情都那么圆满,他没有任何不满足。
生活如此美妙,真的。
唐誉睁着眼睛倒向后方,看到了一切。出门前精心打理的卷发也彻底散开,盖住了他半张面孔,黏在皮肤上成为了血丝。
“唐誉!唐誉!”季邵抓得满手是血,又不顾阻挠地一脚踹在陈念国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尸体上。操!不可能!他和拥川的“小妹妹”怎么了!慌忙中季邵又抓了一把头发,高调的银发瞬间染出了几道鲜红。
现场乱成一团又井然有序,现场所有的人都在行动,只有两个没有了动静。陈念国躺在他的血泊里,唐誉躺在了他的血泊里。
唐爱茉也“躺在了”她精神上的血泊里,甚至都没意识到唐誉已经不动了。她的思维被定格在那一刻,身体也定了格,连呼吸都那么艰难。而在她恢复意识之前,身体已经停止了呼吸这个功能,完全忘记了喘气。
唐弈戈的世界也完全暗下来了。
姐姐怀孕的时候,他还很小很小。那时候他天天打姐夫,觉得是姐夫抢走了他唯一的姐姐。每次姐姐孕吐难受,唐弈戈就把唐禹挤开,晚上陪着姐姐睡觉。他还学着大人写日记,把姐姐产检的日子记得清清楚楚,每次产检前他都和幼儿园老师请教,一定要陪着。
但是那本日记没有写完,戛然而止在姐姐怀胎7月中。8个月、9个月和足月的注意事项全部空置。那一场车祸不仅催熟了当年还不够老练的唐禹,也催熟了幼年时期的他。
处于发展鼎盛时期的唐家以为这是被上天警告了,凡事不能太满。
但是,为什么要警告在唐誉身上?我唐弈戈凡事都做满了,上天怎么没警告我!欺什么软!怕什么硬!老天也知道专门挑唐家的软柿子是不是!
唐禹双手垂下,掌心在空气里抓了抓,不知道在抓什么。他短暂地失去了听力,不是真听不到了,而是彻底切断了反应的能力。他忽然想到了第一次接唐誉回家的场景,但马上,他就闭上眼睛不允许自己进入回忆,他害怕……这是身为父母的走马灯,是留不住孩子的前兆!
只要他不去想,唐誉就不会离开!
唐誉不会离开的。唐禹强迫性地灌输着唯一的概念,一转身,将爱茉拉了过来:“走,去医院,去医院。”
唐爱茉看着他,就好像这几个字那么难以理解。
“还有很多病危通知书要签,我们得去签字!走!”唐禹只能这样想,时间打回了25年前,他关闭了全部的悲痛,只允许理智。
白洋第一次感受到了“目空一切”,他看得见一切,却又把一切都看了个空,扑了个空。傅乘歌体力不支晕倒了,陆卫琢横抱着他,叫着谁的名字,顾拥川和唐尧一起扶着水生,梁忞和纪雨石一起扶稳梁语柔。这些都是唐誉的家人和朋友,他最亲密的人,他不舍得的人。
那你把我带进你家,又为了什么?为了让他们认识我这张脸,然后在你走之后,安慰我、帮我努力地活下去?
白洋很疼,说不上哪里疼,包括皮肤都疼,单单和空气接触就触发了疼痛开关。耳鸣嗡嗡作响,无休无止,一刻不停。
屈向北紧紧地压住他的脑袋,不让他看,任何动静都不让他看。白洋深知北哥是为了他好,可事到如今什么都掩饰不住,投屏的每个细节都刻在了白洋的视网膜上,不知死活地按下了“重播”和“慢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