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子为何那样(57)+番外
明彰师兄闲不住,又问我知不知道圣上为何要冒朝中群臣的反对,力排众议替师父造这座摘星阁。
这个问题太过简单,街上随便拉个稚童都能对答如流。
只因师父与圣上知交甚笃,又于后者有救命之恩,别说区区一栋摘星楼,圣上曾放话,若师父肯继续留在朝中效力,他甚至愿意封师父为异姓王。
可师父不知为何尘缘尽断,铁了心辞官隐居,若非圣上多番挽留,拿出摘星阁这张筹码,他甚至连帝师的闲职也不愿受领。
明彰师兄:“那你知不知道师父又为何放着好端端的帝师殿不住,偏要住到这种空寂无人的高阁之中?”
这我就不知道了。
然而我看师兄一脸得意神态,料想他一定清楚各种因由,便递话问为什么。
明彰师兄放下了手里的扫帚,神神秘秘地招手示意我附耳过去。
他悄悄地压低了声音。
“因为师父喜欢一个神仙。”
“所有人都说他是疯了。”
“住在这么不接地气的高阁里,不就是为了能离他的心上人近一点么?”
“他每天很宝贝的那块黑玉,就是那个神仙送他的,可惜人家不要他了。”
我怔怔地盯了师兄半响,几乎是下意识地往高阁最顶端的平台望过去——
师父正出神地坐在平顶上,靠着凭肘,身侧的矮几摆着两只白盏、一壶碧落茶、一壶竹叶酒,以及装在食盒里的半只片皮鸭。
师父修道茹素已有十余年,这时,也只是饮茶,并不喝酒。
寂夜的烈风吹动他的发梢,头顶万丈的星芒落在他青色的锦袍上,照得每一寸衣褶里都是落寞。
我看见他忽然起身,从怀中找出那块五彩斑斓的黑玉——与其说是玉,不如说是某种爬行类动物的鳞。
他将那块玉高高地举起,仿佛是在跟天上的星星试探着什么,像是在等天上的某个人回应他,可又于毫无变化的万籁俱寂中,无比失落地垂下了手。
我终于意识到,师父在林溪山捡到我的那年夏天,找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其实,我觉得明彰师兄说得也不全对。
因为,如果痴情也要被归类成疯子的话,那世上那么多薄情寡义的人,还不如一个疯子。
第39章 摘星阁手札(二)
大启二十一年,处暑。
师父生辰日,明彰师兄前来请辞。
我知师兄心仪于帝姬宫观门口一位卖酒的小娘子,但也不免为师兄的大胆捏一把汗,毕竟我同师兄皆有宫职在身,受了皇命理当侍奉师父左右,若半途心生退意,恐有牢狱之灾。
午时,我替师父煮好茶,看了看跪在席前的师兄,又看了看垂目出神的师父。
师父听完师兄与那小娘子相识心动的经过,沉默半响,终于开口问道:“看来你很喜欢她?”
师兄抬起头,眼中没有分毫惧意,全是对未来的欣喜和期望:“若能跟她在一块儿,给我做神仙都不要。”
平素不苟言笑的师父难得揶揄地挤兑了师兄一句:“神仙才没你这样短视。”
师兄被怼得哑口无言,也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却听师父又问他:“那她也喜欢你吗?”
师兄抓耳挠腮,不太确定地说:“应,应该是喜欢的。”
“何以见得?”
“她,她日日同我见面时都冲我笑。”
我听得只觉得无语,就这也能把师兄迷得神魂颠倒,连坐牢都不怕了?
还以为两人身上月老的红线都打成死结了,没想到只是师兄自己单相思。
我在一旁奉茶,甚至有冲动把明彰师兄拖下去算了,省得他扫师父生辰日的兴头。
“那她卖酒时,也日日冲别人笑,你怎知自己与众不同?”
师父说得好!
师兄想了想,忽然红起脸来:“她,她亲过我,结伴出游时,也只喜欢粘着我。”
师父:“我朝民风开放,你又是如何分辨,她跟你的亲近只是出于礼貌还是别有情愫?”
师兄显然是不愿叫人这样看轻他的感情,立刻脱口而出:“有一回市集惊马,她不顾安危将我从扬起的马蹄下救出来,这不是喜欢我是什么?”
师父默然片刻,微微一哂:“那你有没有想过,她这么做,纯粹只是她善心使然,好心求好报,换了任何人在马蹄下,她顺手都会拉一把。”
虽然师父的话驳得有些尖锐、不近人情,但我也觉得,感情一事,最忌自作多情,别人待他三分好,若他自己硬要想成十分,长此以往,不仅遭了相思罪,还难免落人话柄、贻笑大方。
师兄被质疑得没了法子,只好坦白交代,委屈地说:“今年元月初一,她都收了我亲手做的簪子呢!”
师父的声音听起来更冷了一分:“收了你的簪子,也可以耍赖,你凭什么觉得她喜欢你?”
“这怎么可能!”师兄难得硬气了一回,掷地有声地为那小娘子辩解,“如果她日日同我笑跟我好不算喜欢我,舍了命救我不算喜欢我,答应了我的求亲不算喜欢我,那到底什么是喜欢?我为她辗转不眠的这么多夜晚,因为她几句话就愁得吃不下饭,就算冒着治罪下狱的风险也要跟她双宿双飞,又算什么呢?”
一室俱静,偌大空旷的摘星阁里荡出师兄反驳的回声。
我很少见师父在失神的时候露出这样茫然无措却又很难过的表情。
“是啊。”他忽然笑了一声,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自嘲仿佛是在物伤其类,“这算什么。”
“女之耽兮,犹可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