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十二年(260)
“妈这个人你是知道的,豪豪的事,晴晴的事,房子的事,一再口头许诺,又一再出尔反尔,还一再教唆晴晴,谢香跟她已经住不下去了。”
他也住不下去。
可他没钱。
只能忍受,只能苦熬。
他曾以为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儿子,父母的都会是他的,却没想到父母对他的偏袒有期限,到他读完了书,对他的态度就跟当初对林翠丹一样,要吃要喝自己赚钱买,住家里必须每个月交500块生活费。
父亲手握财政大权时,哪怕在他们姐弟刚毕业找工作不顺利,最穷困潦倒的时候,都得不到“救济”,因为父亲不信任何人,防他们就跟防贼似的。
后来父亲生病,母亲坐上了一家之主的地位,可他的日子仍旧不好过,雪上加霜的现实令母亲财迷得一度想放弃对父亲的治疗。
是居委会的介入,让母亲不得不“破财”给父亲治病。
得亏他跟谢香结婚结得早,结婚时父亲还没查出患了那么难治的病,不然哪还有女人愿意嫁到他们家来。
更别说给出去8.8万的彩礼钱了。
婚后住在家里,他们两个人要每月上交800块生活费,只管住宿和一日三餐的温饱,其他一概不管。
父亲治病的几年中,他每个月的工资除了交生活费,还得交1500块的医药费。
后面父亲换得了二姐的肾后,人变了,看淡了很多事,也不敢跟母亲争,能活着就行。
就他那身子骨,还能做什么呢?
然而日子并未慢慢好转。
父亲患病至今差不多掏光了家底,母亲的脾气越来越差,戾气也越来越重,是更见钱眼开了,变本加厉地抠钱。
晴晴出生后,他们三口人的生活费上涨到了1000块,之前1500块的医药费缩减到1000块,名曰赡养费。
亲孙女上幼儿园,她闲着也不会接送,要接送就得每月再多给300块。
他的工资每月所剩无几,糊口都难,哪里还给得出?
外加给父亲治病期间,他掏了共有四万多块,要不是谢香保证说一定会生二胎、生儿子,给他们留后,要留点儿钱养两个小的,那这几年是5万块也存不起。
这些事,他没脸往外说。
但这些事,周边的乡亲以及三叔三婶一家全都知道。
母亲逢人就叫苦,说嫁到林老二家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生了三个没用的儿女更是上辈子造孽。
造孽。
在这个家,谁不造孽呢?
要能选,他也不想生在这个家,要能选,他也想像二姐那样去城里给三叔三婶当儿子。
“爸他,能不能再活十年,没人说得准。这七十大寿的寿宴,我们为人子女,风风光光地给他大办一场,是我们应尽的孝心。”
林传耀的词用得妙。
“我们为人子女”,“我们应尽的孝心”。
林慧颜反感,皱眉看着对面,林传耀苦笑着望向她,近乎哀求地说:“二姐,借我3万块行吗?”
三万于他是大数目,可于林慧颜,只是小数目。
怀安市高中教师一年的工资,少说十几二十万,多则三十几万。
他在网上都查过的。
“寿宴每桌1688元的餐标,20桌,另加额外的酒水,预算4万块左右。大姐是外嫁的女儿,她出小头1万,大头我出。我对这样的分配没异议,我认,只是,我真的能力有限,拿不出那么多。”
这3万他若不认、不拿,寿宴办不了,刘云芬把儿子不孝的话一宣扬出去,他们一家四口不仅在家待不了,在整个平新镇都没法活了。
“收来的礼金,妈是不可能分一部分给我的,更不可能拿出来抵酒钱。我现在一个月只有四五千块的收入,3万块是我半年的工资。那5万块的存款在谢香手里,我动不了,也不能动。谢香说了,我要敢擅自动用那笔钱,她就跟我离婚,一拍两散。”
好好的一个家,儿女双全的家,妻子也很持家,怎么能因为3万块就散了呢?
他也想过去找朋友借钱。
但一提钱,就他们家那情况,是人都觉得有借无还,要么说没钱借,要么说只借得出两三千。
低声下气地求了几个人,只借到五千块。
“二姐,算我求你了,你再帮我一次吧。”林传耀从另一边裤兜掏出一张字条展开。
“我写了欠条,上面签了名字按了手印,以后每个月工资到账,我固定转你一千块,直到还完为止。”
自古以来为五斗米折腰的事例就屡见不鲜,林慧颜没用鄙夷或轻蔑的眼光看待林传耀,因为至少这回,他的腰是为“人子”的孝道而弯,也是为“人夫人父”的责任而弯。
更至少,他没有来道德绑架她,逼迫她去出“为人女”的那部分。
如果是那样,她连他的话都听不完就已经走了。
但……
真的会是最后一次帮他吗?
真的就不是刘云芬、林翠丹她们跟他商量好的,用以糊弄她的对策吗?
她若此次心软对林传耀开了先河,消息传到刘云芬、林翠丹母女那儿,就又会成为“把柄”。
“林传耀,你找错了人,也把我想错了。”
林慧颜没接林传耀递出的欠条,而是端起放凉的茶杯,一口喝干后放下,“我不是你们家任何人的提款机。我有没有钱都跟你们没关系,也不想跟你们有关系。”
期望落空,林传耀收回欠条捏着,有种尊严扫地、被侮辱了的羞恼:“二姐你一定要做得这么绝情吗?当真一点骨肉亲情都不念吗?”
“早从我被送走的那天起,我跟你们之间就没有所谓的‘骨肉亲情’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