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十二年(274)
谈过话那晚,周春萍买了袋酥脆的糖炒核桃仁等在校门口,等到女儿下了晚自习出来,把小吃拿给她,再挽着她一起打车回家。
夜里,周春萍对女儿说——妈妈想抱抱你了,能不能跟你睡一晚?
林慧颜终于在母亲怀中大胆地说出她憋了三个月的心里话——妈妈,我好怕,好怕你跟爸爸不要我,怕你们把我送回老家,我不想回那里,不想跟他们一家,我不喜欢他们,一个都不喜欢。
周春萍心疼地安慰女儿,说无论何时她都是他们的宝贝女儿,让她不要担心,不要害怕,他们绝对不会把她送回二伯家,也绝对不许二伯家的人再来伤害她。
后来,林慧颜如愿考去了京平。
可她考上的并不是京平大学,而是京平师范,读完研究生后又回到怀安一中当了老师。
她不是没有机会去更繁华更发达的城市,只是养恩为大,父母对她恩重如山,她做不到自私地离他们而去。
源于作呕的出身,她从没考虑过结婚和生孩子这两件事,更从没谈过恋爱。
可年岁渐长,到适龄婚嫁了,周边追求她的男人越来越多,父母也逐渐催起了婚并托人给她介绍相亲对象,希望她能有个知心知底的伴儿,有个稳妥的依靠。
父母是如何走到一起,如何一步一步在怀安市安了家,这些在高二获知身世那年,母亲都同她讲过。
她理解也体谅父母。
应付了一阵子也适应了教师工作岗位后,本该带高二的她被重新调回新高一当班主任。
班主任事务繁杂,比普通的任课老师忙多了。所以她在怀安一中附近的鸿鼎苑租了套小户型,方便她上下班,也方便她躲避父母催婚,第一年偶尔住,第二年起基本就常住了。
前后三次相亲局,她都表达了歉意,也明确拒绝了对方想继续接触的试探,还表明自己此生都无生育孩子的打算。
一般的男人听到女方不要孩子就大概率会打消念头,可第二个相亲对象居然对她说,只需要她生孩子,不需要她养孩子,不管男孩女孩,生一个就行。孩子生了之后自有爷爷奶奶负责带,不用他们操半点心。
是啊,在有些男人眼里,女人就是生育的工具。
相完亲,“婚育”这两个字更令她作呕了。
第三次遭遇了变态。
托那个变态的福,整片区的联校里没有男老师再敢追她或对她表露好感,父母也不再催她结婚。
在她完整带完自己教师生涯中的第一届学生后,因为跟学生越了师生的界限,她内心饱受煎熬,自我惩戒,离开了女孩,也离开了一中。
林家光查出尿毒症,保守治疗了几年,效果不理想,就都来逼林慧颜做配型。
林翠丹患有甲亢,常年吃药,落有病根,身体条件不适合,林传耀是林老二家的香火独苗,是经济支柱……
刘云芬早就把林家忠一家三口是“白眼狼”,林老二夫妇挑唆他们的亲生女儿不认他们这双亲生父母的“家丑”给东说西说地抖出去了,大骂林家忠对亲哥哥见死不救,活该他断子绝孙,一口一个老天有眼。
在那些人所看到的、听到的那部分“事实”里,林家光是林家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是给了林慧颜生命的生身父亲,是从小到大保护过弟弟并让弟弟后继有人的好二哥。
这种事说不清楚的。
而另一种事实是,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
在老家十几年朝夕相处的兄弟情,林家忠记着二哥的好,也对二哥断掉两根手指而于心有愧,所以他站出来,说他们是亲兄弟,他来做肾移植。
他本没打算让妻子和女儿知道,可捐肾这么大的事情,医院怎么可能不通知他的家属?
于是后来,林慧颜割了一颗肾,就当还了林家光的生育之恩。
“如果换到现在,就算他们一家老小全部都装腔作势地跪下来求我,用道德舆论绑架我,我都不会心软,不会给出那颗肾,因为我不想冒任何生命的风险,我想健健康康地活着,活久一些,那样才能跟你长久地相守下去。”
林慧颜托起楼以璇的下巴,吻着小猫无声哭红的眼:“以璇,我这么说是想告诉你,你比他们任何一个都重要。”
但她没有说,她今生唯一一次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便是在肾移植的手术台上,在麻药起效,在身体渐渐失去知觉的时候。
那一刻她突然想,把自己这条不被期待、不被看重的命还给他们,就这么睡过去,永远不要再醒来,好像也没什么遗憾。反正,她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听着林慧颜的讲述,楼以璇的心疼得要命,眼泪流不完,话也说不出。
她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拥抱林慧颜,用尽生命的力量去爱护林慧颜,让林慧颜感受到她有多需要她。
“又让你哭了。”
明明都答应过对方,不让对方再流伤心的泪,可还是又让楼以璇为她掉了这么多的眼泪,林慧颜也心疼得紧,“最后一次了,都过去了,平新镇的人和事,都过去了。”
楼以璇眼睑颤动,睁开眼,吻了吻林慧颜的唇。
“阿姨好伟大,好庆幸,也好感激,她那天抱起了你。”
要不是周春萍和林家忠把林慧颜带离了平新镇,她哪里能和林慧颜相遇,哪里能和林慧颜相爱?
这个世界上,又哪里会有这么好的林慧颜,这么好的林老师?
“是啊,我也有一个伟大的、很爱我的妈妈。上天其实没有对我不公,到今天又有了你,我什么都不缺了,过得比天底下的很多人都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