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虎(42)+番外
他状似波澜不惊地这么一句,立马在宁悠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胸口砰砰地跳起来,颔首道:“是,张公今日忽然前来求见,妾便代王面见了他。”
“代?王妃何时可行代王之责?”
宁悠心知肚明自己今次是逾距了,歉声答:“遇王不在国中,或有恙……”
他打断道:“那么我今儿是属于哪种情况,需要请你代我见他?”
宁悠不敢回答。
“我在问你话。”他显然是克制着,但面上已看得出厉色,“若都不是,为何擅自见他,而不令人禀告于我?见便见了,我自回来起一直等你主动告知,为何你只字不提?”
她只得跪下去,“妾知罪了……”
五个月的肚子已明显地隆起,她勉强向前匍匐下去,但不敢过分用力。这时间天暖了,可北方夜里的地上还是沁凉,她已许久没给他行过跪礼,膝盖亦不习惯了,硌得生疼。
赵虓斥道:“起来说话!”
她只好再站起来。
“你这是借着身孕拿捏着我?我叫你跪了么?”
“妾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宁悠垂着头,心下战战,不敢作声。眼下的情景让她想起幼时文章背得叫父亲不满意,便是这样地挨着训斥。可是父亲训完也就罢了,回去好好背就是,赵虓这里,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屋中一时静默,赵虓停了好一阵子,似在尽力压着火气,再开口时,语调已恢复了端稳。
“他来找你所为何事?”
“是希望妾能劝殿下勿再北进。”
赵虓早知是为这个,冷哼声:“我看他真是昏了头了!他凭什么觉着你一介妇人就能劝动我?还是觉着我这是在拿用兵当儿戏,只你来给我吹阵枕边风,就能叫我改了主意!”
宁悠申辩道:“张公亦是为了您和大局考虑,何况这也非是他一人主张,而是为诸臣众帅所拥护。今儿他说得几条理由,妾私以为是鞭辟入里……”
赵虓脸色一黑,“这么说你也站在他们那边了?”
“妾是不希望殿下将自己至于危境,眼下时机,出兵刑城关实非明智之举。”
赵虓才压下去的火又蹭地一下蹿了起来,“何为明智需要你来告诉我!?我带兵十余年了,十三岁第一次上沙场时你才多大?轮到你对我说这两个字?”
一介妇人、轮不到她!
又是这样说词,哪怕这就是事实,从他嘴里就这般直白地说出来,也实在伤人。
宁悠忍着委屈道:“好,就算我只是一介妇人,亦轮不到发表什么见解。殿下轻视我也好,对我所言不屑一顾也罢,难道张公、陈公、诸位陪您出生入死打到这里的将帅也都是胡言乱语、故意与您过不去么?目前我大军疲乏、粮草不济、久被滋扰这些问题难道不存在?殿下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
“这些问题哪个不能解决?你列举的这些情况我哪次出兵没遇到过?被你们说得仿佛是天塌了一般!打仗要遵天而行,更是事在人为!你说现在时机不合适,我却觉得千载难逢。我军现占据建孜、汝州,西有奉县、黄棱粮仓,背有翱州、顺安支援,东有金鸢三卫遥助,更有对后齐军了若指掌的石帅出谋划策,现在不北进更待何时?难道退回去,把刚打下来的汝州和奉黄拱手想送?那么我这两月的布局和心血呢,全部付诸东流!?”
第30章 气不休各怀心事
宁悠无言以对,无法反驳。
赵虓与张德谦所言都皆有各自道理,剑有两刃,各有利弊,不能一概而论。动与不动,取之与舍,更要全凭主帅的军事智慧和才能来决定。退一步说,这大靖的江山社稷都是他赵家的,即便旁人说得再有道理,他就必定要听么?
所谓良将,便是能将劣势逐一化为均势,甚至转为胜势;庸才统兵,则就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仍有可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纵观历史,少不了于绝处逢生,在逆境下以雷霆魄力带领大军取胜的惊世伟才;但更多的却是举棋不定、瞻前顾后,最后只有眼睁睁错失机会的普通人。
她忽明白自己错了,张德谦、陈棠、诸位将帅们或许都错了,不是错在对战局的判断,不是错在对情势的预计,而是错在对赵虓的低估。
赵虓从来都不是一个普通人,更从来不甘于做一个普通人。
战争的胜败绝不仅仅只由客观条件来决定,否则历史上就不会留下无数次惊天逆转、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主帅的智谋和应变、能否抓住战场上稍纵即逝的机会,有时往往就像风起于青萍之末。
人们只记着他曾在刑城关惨败,断送了十万大军压倒性的胜势。却忘了他又是如何仅带着几百侍卫从绝境中拼杀出来,不仅杀了出来,且立马整顿残兵组织反攻,如此才得以保全了大部分生力。这样的能力古来又有几人具备。
比起他们,她更应该了解赵虓,在他带兵二十余年的大小战役中,这样神来一笔的操作比比皆是。她何以在这一次就不信他了?
她忽而觉得羞愧无颜。
两人都是久未出声,直到赵虓起身来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
“抬头。”
宁悠顺从照做,对上他视线。他面上的不豫已然淡了,反倒是,她从他眸中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望,一个丈夫对妻子的失望。
“我本以为你与他们不同,我还盼着以你的聪慧、以我们夫妻的默契,你应当能理解我的用意,支持我的决定,可现在看来你也就是人云亦云,听风就是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