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馨坐稳后,抚着肚子,“大爷,我已经要到预产期了,站不住。”
龚永贵把脚收回来,想到刚才良馨张口是向着他讲话,扯出一个笑容,“良厂长辛苦了,你坐着是应该的,良厂长刚才的意思……”
“刚才大爷的话,是我一直放在心上,还没找到机会告诉大家的事。”
良馨接过话茬,“今天大爷一来,倒给了这件事一个正式的机会,表达我的意思。”
龚永贵脸上露出笑容,“看来我们是一个意思,良厂长果然是英雄,思想觉悟就是跟一般妇女不一样!”
面包坊里的妇女们,面面相觑,看向无声掉眼泪的孙美华。
“我们是新中国了,新中国不搞贞节牌坊这一套。”
良馨看着笑容骤然僵住的龚永贵,“面包坊的烈属和各单位职工一样拥有自由选择婚姻的权利,不论是谈恋爱还是选择再婚,面包坊无权干涉,更不会因此开除任何一名职工。”
孙美华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看着良馨坐在椅子上的背影。
其他烈属们同样或惊或喜看着良馨。
面包坊静了一瞬。
“良厂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龚永贵再次怒瞪双眼,其周围的亲属也瞬间围了上来,气势汹汹看着良馨。
良馨坐在面包坊门口,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肤色几近透明,她被阳光刺地眯了眯双眼,“我觉得我刚才说的很清楚了,不用再重复一遍。”
李茅立马冲了上来,“我们面包坊不开除人,就算烈属再嫁,也不开除人,听明白了就赶紧走吧!”
“良厂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龚永贵指着良馨道:“你真打算这样不讲道理?”
“大爷,面包坊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
良馨缓缓道:“你可以再回去想一想,你自己说的要求究竟合不合理。”
“我家老三牺牲在战场上了,孙美华是因为烈属的身份才能得到面包坊的工作,她都再嫁了,就不是我家老三的媳妇,不是我们龚家的人,她就没资格再沾我们龚家的光!”
龚永贵突然向后面招了招手,指着走上前来的一名手里拿着红壳笔记本的男人道:“良厂长,你今天要是打算护着孙美华,不把她撵出面包坊,我就让你们再上一回报纸,到时候你是像以前一样被当成英雄夸,还是被所有当兵的骂,报纸一登,我可没有后悔药给你吃!”
孙美华急得扑到椅背上,“良厂长……”
良馨抬起手,止住她后面的话,看着穿着厚棉袄的记者,“钟主任,打电话请师宣传科的陈主任,请她带着相机和稿纸过来。”
钟雪莲调头回面包坊去拨电话。
拿着红壳笔记本的男人看了看龚永贵,龚永贵盯着脸色纹丝没变的良馨,“良厂长,这是什么意思?”
“大爷不是想上报纸吗?”良馨道:“我请陈主任过来,帮你多上两家报端。”
龚永贵眉头顿时皱出川字纹,“良厂长,我儿子保护国家和人民死在了战场上,你却帮着他的老婆孩子嫁给别人,这事往报纸上一登,还有哪个男人敢在战场上拼命!你可不要后悔!”
面包坊的妇女们围了过来,李茅往前两步指着龚永贵骂:“美华好歹当了你这么多年儿媳妇,给你们龚家生儿育女,你怎么能跟个白眼狼一样这么无情无义!”
“我要真无情无义,她就不会在面包坊干的这么安稳,每个月三十块钱工资加上烈属补贴全拿在她们娘仨手里。”
龚永贵瞪着眼睛道:“我让她在面包坊做,是让她养大老三留下的两个孩子,不是让她转眼就把老三忘了,在这里重新找男人!”
这话说的难听,李茅气得想把手指戳到老头的眼睛里去,其他烈属们也被气得说不出话。
眼看围观的干部家属越来越多,孙美华更觉难堪得抬不起头。
良馨道:“大爷,这不是封建社会了,现在人人平等,你没资格要求孙美华在你们家守寡。”
龚永贵怒瞪的双眼重新转向了良馨。
宣传科的陈主任带着两个人,拿着相机和笔记本挤到面包坊门口。
良馨看人到了,坐正身体道:“大爷,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孙美华是凭借烈属的身份得到面包坊培训考核的机会,至于得到面包坊的工作,完全是凭借她个人的努力和技术,面包坊的每一个人都是凭着自己的双手挣工资,不但不是靠着军队养,反而赚钱补给军队,你找到军区领导,军区领导也没有权利对面包坊的职工自由调配,即使你有自信一定能让军队领导管这事,让孙美华真的离开面包坊,那么11师的面包坊也会在孙美华离开的那一天,跟着关门。”
孙美华睁着挂泪的眼睛,怔怔看着良馨。
面包坊门里门外的干部家属全都被这番话震住。
良馨继续道:“11师面包坊关门的那一天,良心面包坊会在地方上重新开张,孙美华和其他烈属依然不会丢掉面包坊的工作,今天在军队,没人会拿你怎么样,等你到了地方再来闹,上一个像你这样的老公公,还在派出所蹲大牢。”
龚永贵面色一变。
“哦对了。”
良馨道:“你说要让我们上报纸挨骂,我不明白逻辑在哪里,你也说了烈士是为了国家和人民牺牲,那么铭记烈士的自然是国家和人民,因而国家在烈士牺牲后会给予抚恤金并每月给予烈属补贴,烈属向来在人民群众中享有各种优待,比如享受入学医疗方面的照顾,高考入职军警院校优先考虑录取,这点人民同志们全都毫无怨言的积极配合,国家和人民会永远铭记烈士,但国家和人民并没有要求烈士的妻子用守寡的方式永远铭记烈士,我想,每一位军人也不会这样要求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