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道医(4)
今日的菜色很是丰盛,那道笋烧鲥鱼一看就
是采莲的手艺,程氏平日里最爱吃采莲烧的鱼菜。
夹起一块鱼肉凑近嘴边,不知怎的,程氏突然一阵反胃,忙放下筷子,用帕子捂住嘴巴。
“弟妹,你莫不是有了?”杨氏生了好几个孩子,见程氏掩唇欲呕的模样,顿时反应过来。
另一桌的苏洵听见动静,扔下筷子就匆匆过来了,“慧娘,你怎么样,哪里难受?”
“可能是孕吐,还是请个郎中来看看吧。”杨氏是过来人,从容建议道。
眉山县虽不大,却也有两家医馆。采莲跑去离苏家最近的那家医馆,把郎中请来了。那郎中先问葵水,再一把脉,手下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心下笃定,顿时一展眉头,脸上浮现出笑意。
“恭喜郎君和娘子,这是喜脉。”
自去年夏日程氏被诊出有孕,至今已过去数月。
苏洵夫妻多年无子,苏洵日日供奉张仙,终于求得一胎,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悉心照料程氏,生怕她与腹中胎儿有一丁点闪失。
同住城南的张稳婆经验丰富,推断程氏生产的日子大致就在年节之后,导致苏洵这个年也没过好,一门心思都扑在程氏身上,连年夜饭吃了什么都没留意。
然而,从大年初一到元正十五,程氏的肚子一直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元宵过后,眉山大大小小的街巷依旧挂着节日的彩灯,而四处飘舞散落的爆竹红纸已被清扫一空。加之昨夜又淅淅沥沥地下了今春第一场雨,眉山大大小小的石街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今朝日头一出来,春日和暖的阳光一晒,青石板铺就的路面顿时变得清清爽爽,看着更为雅洁。
热闹的新年一过,街道两边的摊贩们重新开始叫卖起来。但大家多多少少还在回味着过节的余韵,还没吆喝几声,就和左右摊主唠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起元宵的花灯和瓦子的表演,松弛感满满。
位于城南的苏家却与这满城的松弛格格不入。自元宵起,苏家老老小小上上下下都紧绷着一根弦,时刻不敢松懈。这其中,又以苏洵最为紧张焦灼。
“张婆婆,我夫人现在情况如何了?她前两次生产都极为艰难,这次可千万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热水、热巾子可还够?需不需要我再唤厨房备点粥饭面食之类?”苏洵心里越是紧张,面上越是严肃,板着脸孔,剑眉紧蹙,吓得连最顽劣跳脱的苏二郎都似见了猫的老鼠,缩在一旁不敢吱声。
“要准备的物件早早就备齐了”,张稳婆不慌不忙,“苏二夫人刚喝了一碗百味羹,现下还不饿。若是郎君不放心,等时辰差不多了可以叫厨房熬一碗参汤,待夫人产后饮用。依老身看,夫人体虚,参汤补气养血,对她最有好处。”
苏洵忙连声应下。
焦灼地等了近两个时辰,程氏终于发动。
痛呼一声连着一声,仿佛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听得人心头揪起。程氏前两次难产与二女早夭的阴影仿佛又笼罩苏洵心头,让他坐立难安。
无奈何,苏洵只好负手在外间来回踱步,听着里头程氏的痛呼,掌心收紧,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阿弟,宽心。我听说自从弟妹被诊出有孕,一应饮食起居,都严格遵照妇科圣手柏郎中的嘱咐进行。你阿嫂这次也在里头照顾弟妹,相信弟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苏涣拍拍苏洵的肩膀,宽慰道。
苏涣一直在外做官,今年正好任满,按例须赴京述职。苏涣便借此机会回了眉山一趟,与家人小聚。没成想,正好遇上程氏临产。
“那就借阿兄吉言了。”苏洵仍是眉头不展,只在心里默念“张仙”,以求程氏母子平安。
阿嫂去岁刚生了七娘,虽有乳母和两个丫鬟帮着做事,但要把两儿四女拉扯大,也很是辛苦。他自是不好再劳烦阿嫂帮忙照顾慧娘。
至于青神岳家,由于岳母早逝,舅兄程濬此人又颇难相与,兄嫂郭氏至今无所出,听闻在程家过得很是艰难,日日难捱。程氏刚被诊出有孕那会儿,就曾交代过切莫麻烦郭氏。因此,苏洵最终还是托牙人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青枝,与采莲一起服侍程氏。
现下,青枝和采莲都在里间帮着张稳婆助程氏生产。
“生了生了,是个小郎君!”
屋内的痛呼声渐弱,直至止歇。苏洵还未见到长子的模样,张稳婆报喜的声音就先从帘后传出。
顾不得看张稳婆怀中的襁褓一眼,苏洵就心焦地追问起程氏的情况:“张婆婆,我夫人情况如何?”
“郎君放心,母子平安。苏二夫人有些脱力,现下睡过去了。等她醒了,喂一碗参汤,再慢慢调理调理,便能恢复了。”张稳婆说着,将襁褓递给苏洵,“您不抱一抱小郎君吗?”
苏洵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看着小脸还没巴掌大的长子,心头柔软成一片,连平日里端正严肃的眉眼也不觉柔和下来。
被生父抱入怀中,襁褓中的小婴儿若有所感,湿漉漉的睫毛微微颤动,挣扎了片刻后,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睁开了双眼。
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与苏洵对视,初生婴儿懵懂的双瞳里仿佛有一瞬间翻涌起复杂的情绪,但还没等苏洵细看,就如雁过长空,了无痕迹了。
“哇——哇——”怀中的婴儿小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用嘹亮的声音与这个陌生的世界打了个招呼。
景佑元年,正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