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你们别打了(128)
那一年,离清缘第一回入生死境,死缠烂打着非要厌拂满陪她一起去,而那段记忆溯回被定格在她十岁时,她父母去世的那一年。
但生死境挺贴心,哗啦啦,大片记忆涌入灵识的瞬间,她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
离清缘往上疾走两步,说,“也没什么,就是蝎子尾针戳进脚踝取血,蜈蚣钻进耳道产卵,蜘蛛卵囊在溃烂的皮肉里爆浆。”
有叶片簌簌从半空中飘落,她忽然伸手接住,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揉捻过叶片脉络,碾出满手的汁水。
“那间石室的锁链有七根,我数了不下一千遍。”她屈指弹飞碎屑,甩干手上汁液,“后来老鼠总被他们从东南角的破洞放进来,我就盯着那个洞等。”
“人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活下来呢?”她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好在我不是人,我是魅,所以和我一起被那对夫妇收养做蛊人的其他六个女孩子死了后——”
空气凝滞三两秒后,离清缘歪了歪头:“我还活着。”
檀秋祝的指尖无意识掐进自己的掌心,泛出青白颜色:“...后来呢?”
“那对夫妇...”他刚开口就被离清缘打断。
“他们儿子误食烈性蛊虫而死那日可有趣了。”离清缘突然笑出声,“你猜怎么着?他们突然给我喂了忘念蛊,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
顿了几秒后,离清缘轻声说:“就像...真正的好父母。”
檀秋祝望着石阶尽头被香火熏黑的山神像:“后来他们带你拜过这里?”
“还没来得及带我来呢。”离清缘无所谓地耸耸肩,说,“他们第一次来,就被你...不对,玄弥一把红伞抡得尸骨无存了。”
那时生死境中的场景骤然翻转。
落风村禁山的山道上,那对曾给她喂忘念蛊的夫妇正跪爬着叩拜登上山神庙的长阶。每磕一个头,额前血肉就模糊三分,身后拖出的血痕蜿蜒而下。
三步一叩,九步一拜,那对夫妇血淋淋登了顶后,一刻也不容缓地跪倒在了这座庙宇的山神像前。
“山神大人在上,受吾夫妻跪拜,吾夫妻二人,愿献家女,换取吾儿魂魄归来,起死回生!”
咚,咚,咚,他们虔诚的磕头声惊飞满山寒鸦。
也惊寒了当时离清缘的心。
檀秋祝的呼吸突然滞在喉间,他突然抓住离清缘的袖口。
祭坛顶端残破的幡旗在风里猎猎作响,檀秋祝的衣袖擦过离清缘后背时,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她脊背正绷得足够僵硬。
他看见少女回身望他,头上金簪流苏垂下摇晃,在娇丽的脸颊边衬出凛冽寒芒,恰似离家灵堂初遇那夜,梁上飞檐划破的月光。
最后一重台阶拾上,此时二人已到了祭坛位置,高台之上坐落着山神像。
“表哥做什么这样大反应?”
衣袖突然被檀秋祝紧紧拽住,离清缘笑吟吟看他,一只手伸了出去,轻轻抚上了对方的右眼,“表哥在镇妖司禁牢里剜自己血肉的模样,可比我在石室里做蛊人还要骇人多了。”
“不一样。”檀秋祝轻轻摇了摇头,视线投向高台之上的山神像,“我不希望你要遭遇这些,阿缘。”
山神像是用整块黑石凿成的,表面布满裂纹,被香火熏得发黑。开裂的嘴角残留着发黑的朱砂痕迹,眼睛部位嵌着的铜铃生了锈迹,风一吹就发出刺人的声响。
而那膝盖处还有道明显的缺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砸出来的。
“其实他们拜山神像的时候也挺有意思的。”离清缘踢开脚下碎石,慢慢悠悠走过去,抚摸着神像底座暗褐色的纹路,忽而饶有兴致发问,“表哥,你听过求神时头骨撞击青石的声音么?”
离清缘突然拉过檀秋祝的食指,按向神像膝头某处凹陷:“那天他们三步一叩,九步一拜,血从石阶上一级一级淌下来,好多血啊,淋漓不尽的血,咚咚,咚咚.....”
她幽幽轻叹一声:“最后却是在这尊泥胎脚边凝成血洼——只为高喊‘求山神赐还吾儿魂魄’。”
当这句高喊与记忆中他十六岁的禁山重叠时,檀秋祝突然反扣住离清缘颤抖的手腕。
“所以你在生死境里,阿缘,你怕...”他喉结滚动着,还未把话全数说出口,便被离清缘打断。
“我不怕,我只是看着他们磕烂的头颅想.....”离清缘轻轻挣开他的手,用冰凉的指尖轻点神像心口,自嘲一笑,“原来忘念蛊解了之后,比千万只蛊虫噬心嘶咬还疼。”
檀秋祝怔怔望着她,一时竟再说不出话。
“表哥,我不恨你了。”离清缘的声音在风里飘荡散开,似有些刻入骨髓的疲惫,“所以你也
别恨我了——”
“好不好?”
她轻声问。
山神像突然坠落一块碎石,飞溅的碎石划过檀秋祝颈侧,落入衣襟之中,贴近心口,似与他当年被溯游剑锋所伤的疤痕位置重叠。
他抬手抚上心口,好似重温那当年剑伤的位置。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香灰堵住了。
山风卷着祭坛里最后一点残灰掠过两人间隙,很久之后,檀秋祝才又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的是:“好。”
脑海里的怨气值光屏叮了一声。
她知道,或许是檀秋祝的怨气值,正大幅下降吧。
第75章
河道尽头浮着片霜白衣角。
离清缘蹲下身,自河道中捞起那片霜白衣角,果见上面镌刻着熟悉的那轮沧海明月流纹。
约莫两个时辰前,她和檀秋祝还在镜中世界的禁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