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臣(44)
包括胡卿言手底下的人,都不由得叫好起来。
既然两人都中靶心,
那执判高喊:
——“再十步——”
“都他娘的给我闭嘴!”
胡卿言大喝一声。
从底下往上,众人都倒吸一口气,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胡卿言执着手里的鞭子,指着邢昭:“邢昭,你我要比,只有一途,我今日只问你敢不敢!”
邢昭沉默着,它的坐骑似乎有灵性,垂头喘了两下,左右晃了两步,他稳了马,拱手向高台,朗声道:
“今日陛下在侧,难道不应该问陛下允不允吗?”
“陛下!”
胡卿言口里喊的是“陛下”,却未朝高台望去,眼里狼一样的光芒扼定在了邢昭的面上。
他的声音似乎从胸腔中逼迫出来,悬高而上,澎湃如雷,“臣同邢昭,曾走马比射,互射五箭,臣当日脱力,中了邢昭一箭,今日,便在这里,在陛下面前,再比试一次,生死有命,还请陛下允准!”
他所吼皆是短句,一句一顿,钟鼓此时皆息,但他的话灌入耳畔,不亚于适才黄钟大吕的震颤。
胡卿言是疯了。
此时此刻。
不啻于恃势怙恩,骄横妄为。
众人都望着成帝的方向——
只见成帝从他的案前站了起来,走到阶前,下了一阶。
这几步虎行似病,摇摇摆摆。
袖子往边上甩了一下,朝着下面先大喊他的名字:
“胡卿言!汝不善体孤恤臣念下之情,逼孤甚迫,丧心至此,于斯而极!”成帝这几句也近乎于吼出来,帝王冷绝之气不掩,众人不知要如何处置,正觉心中凛凛,成帝却话锋一转:“现如今这校场之内,众人内里被你的话弄得是蠢蠢欲动,孤不允准,倒像是孤扫了众人兴致!既如此,”成帝大袖一摆:“你既不惜命,这条命孤暂且给你允下了,邢将军是靳王的人,孤可要问一问靳王允不允。”
成帝的话轩轾抑扬,先是骂,再是允,自己立足在“众人”,决议却在“靳王”。
众人见成帝转向了阶上的靳则聿。
底下遥望而上,高台之上,从底下开始也皆回顾而上。山侧周围虽远,也都焦在一人身上。
言子邑手里起了一层汗。
成帝这是有意为之还是随境发挥,皆不得而知,——
抑或均有之。
她远远看见靳则聿站了起来,朝着成帝行礼,但是听不清二人交谈之言。
只见成帝一手插着腰,一手在那里摇晃着说什么。
言子邑油然忆起他在书房里对着秦、李二人说过他“做不得邢昭的主”这样的话。
现在想来真是谦虚了。
此情此景,
可以说邢昭的生杀大权都握在他手里。
压力全给到靳则聿这里。
胡卿言表现出的是“冰炭不可同炉”,非死即伤的搏命顽性,嫌的是命太长。
言子邑看见靳则聿直起身子,走到石阶边上,似乎微垂着头在看围场之上,下摆随风微动,卓然独立。
像是说了什么。
高台之上掠起了一股惊疑。
像是经历了千煎万熬之后,蜕变出来的兴奋,但又小心地压抑着。
成帝道:“邢昭!”
“陛下。”
邢昭人在马上,却依然礼数周全。
“可知靳王说了什么?”
“他说——
‘好。’”
第23章 与射“你今日可希望赢的是我?
成帝话音一落。
只短暂的沉寂。
见邢昭跃下马背。
解下手上的皮质护具,重新往小臂上缠绕缚绳,最后习惯性地把那缚绳尾端咬在嘴里,系紧。
胡卿言看着他。
脸上终于浮上了他一贯的笑容。
抬手掠过头顶。
一个银亮的圆物在空中抛了一道弧线,场角胡卿言的一个武将反应极快,侧奔两步把那圆物接捧在了怀中。
众人顺着那轨迹,定睛一看,原是他把头戴的兜鍪掷了出去。
“胡帅!”
场角胡卿言手底下的人担忧地唤道。
胡卿言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言。
接着半带着笑容,一边看着邢昭,一边两手悬在身侧,缓缓地解着铠甲的系带。
邢昭叹了一口气,无奈似地回扯了一个笑容,抬手招了招远处的伺从。
场中诸人看着二人甲胄皆从身上卸了下来。
紧接着一个手指在弓箭一端固弦的地方旋扭,另一个俯身,快速地检视马蹄。
他们二人行动间干净利落。
几乎是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观者皆能从中感到战场上的紧迫。
言子邑看得额头的筋突突突地直跳。
周围女眷发出的惊叫声已经不能在紧张和兴奋中调匀了。
当然调不匀太正常,两个人把张力拉满,是恐惧中带着蛊惑。
言子邑觉得额头神经好像跳得有些紊乱,热跳中带着些冷跳,便抬手去摸。
凉凉的。
拇指揉过食指指腹,是水。
仰头,细密的水珠落入眼中,眼睛下意识地一缩,头顶一片浓密的乌云集合似地,从四面移行着,快速拢来,似乎就在这仰头的时间里,从上空卷入万千细密的“箭雨”,一下子便扫满了整个围场。
心里一阵高兴,觉得这雨来得太及时,转头想同青莲说两句,却见青莲一个劲儿在帐中转悠,口里懊恼她的“失职”——未曾携带雨具。头顶百会穴一凉,看了看围着纱帐,雨水顺着纱线的走势或快或慢地滚落到帐底,头
顶上的帐布更像古旧的屋檐,滴水啪啪地直打下来。心想这玩意儿简直纯粹形式主义,连个最基本的挡雨功能都没有,还不及一个雨篷,眼角瞥见侧前帐中五公主的身影却向外踏了一步,抬手制止了给她打伞的女侍,依旧伫望着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