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臣(82)
“他今日看来要输了,待会儿我们冲出去,我拼杀一阵,你们将他带走,回洛城,这城……守不住了。”
——胡将军
——胡卿言
——胡帅
箭劲催袭之下,胡卿言感觉昏昏沉沉,身子不听使唤,忽然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男子呼喝之声。
接着,呼喝之声突然停了,眼前还是一片黑,黑暗之中浮现一张脸孔,抬手要给他穿甲,他觉得身子极重。
胡卿言胸口一痛,猛地叫了一声,从榻上坐了起来,握拳醒了醒神,见地上的酒坛子,忙提起来。梦中是兆翼中箭落马的身影,而他没有办法挽救。他当日神疲力竭,已尽全力,但时过境迁,总觉得当日若能再坚持一番,或许弟兄们就不会死了,又或者,他们纯粹是被他当时的那些可笑的仁义忠心给害死了。
在前头喝酒的人,闻听胡卿言在后院大叫了一声。
接着就没了动静。
刘烈和李兆前便跑了过来。
门一开,见胡帅披了一件袍子。
坐在床沿上。
手提一壶酒。
浇在地上。
他抬目看了看李兆前,凄然一笑:“想到你哥了,陪他喝一杯。”
李兆前一愣,张了口,没说话,转身退了出去。
刘烈看了看胡帅,又看了看兆前的背影,想他定是不争气,“丈夫有泪不轻弹”,躲哪儿去哭了。
从怀里摸出一包银子,
“刚宫里的周公公来,我怕底下人不晓事,我给招呼了。”
他虽想不通胡帅要打听皇后敬香始末是为了什么,又不敢妄猜是为了靳王妃,只好将周太监所述归元寺之事说了一遍,“周公公听见靳三爷的夫人避着众人怨了靳王妃几句,虽没听清,但对靳王妃行事像是不以为然。周公公还说了,这是举手之劳,胡帅把他们当人看,为的是这份情谊,没要银子。”
胡卿言问:“皇后许的什么差事?”
“公公说了,还未许差事,只是这么提着,说陛下言靳三爷好一张算盘。”
“酒过伤身,往事不可追,胡帅保重。”刘烈道。
——“他便是喝到天荒地老,也伤不了身。”
今日是贺他二人从校事处回来,外堂吵闹。
人到了跟前竟然还未觉察。
刘烈闻言转脸——
门口站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有些眼熟,三十来岁年纪,眉尾向下,脸瘦窄而英俊,唇上有一点胡须,短而齐整,随着唇角微勾,怀里抱着一坛子酒,似笑非笑地看向胡帅。
他提了提怀中带来的酒坛子,看了看胡卿言手里的,摇了摇头。
也没说什么,只把自己手里的那坛递给了刘烈。
刘烈抱着一谈酒愣在那里。
这人虽是个书生,倒有一种天然的架势。
胡帅朝他挥了一下手,他便会意。
合了门便出去。
“你回来了。”
知胡卿言此言非问,那人走到胡卿言的小榻,挨着坐在他身边。
指着他手里那坛酒道:
“我走之前提醒你,让你把五公主的事做定,这次回京,原以为错过了你这杯水酒,没想到……你这个婚事竟依旧没有定局。”
“哼,荀大夫,”胡卿言冷笑一声,“我胡卿言算是个‘从善如流’的人。”
他提起酒壶,就了一口酒,
“就在前几个月,我将五公主同我在校场私下里见了一面的消息放了出去,原以为能够促驾,没想到……”
“陛下只字未提婚事,只将五公主禁足了。”
荀衡低头,“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略思索,接着说:“万事都有源头,君臣之间,不若坦诚,你不必避讳三皇子失陷于洛城一事,而是应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陛下。若陛下疑你曾于言府三小姐这事上有忘恩负义之嫌,依我之见,你便不能只以嬉笑怒骂一贯之,洛城之事,你应该同陛下掏心掏肺地说出来,以绝陛下心中你贰臣之嫌。”
胡卿言把着酒坛子在胸前,听到最后双眼微眯,微微点了点头:
“我试试。”
“校场,”正要喝一口,他酒坛子扣在嘴边,眼光折向身边,又目落屋内空处,“校场大雨,明池犒赏,那日,我伴驾从明池宫苑里头出来,北门乌泱泱的都是人,靳则聿的马车落在宫苑门前,他手底下的将军、禁军、提督都在,陛下问派人问这是做什么,”胡卿言抿嘴一笑,“你知道靳王是怎么答的么?他说他驭下无方,使得圣心不怡,心中凛凛,不待择日,即刻便招众人回都督府,以批训禀,他这一手做的太绝了,明明几乎等同于‘列阵’于宫苑之前,却显得像一个深具恐畏之意的忠臣。”
“你的意思,指靳王一张声势,是希图有所遏,以望陛下绥靖,而非步步紧逼?”
胡卿言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靳则聿这个人太难猜了,人前人后,处处显其‘人臣’本分。但有一点,”酒坛子里的酒只余底,胡卿言握着坛口晃了晃,“‘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对于帝王心思,任谁也不应心存侥幸,这点我是徐徐开悟,可我相信,他一直便明白。”
荀衡垂下眼。
笑出了声。
“怎么了?”
“我在乳母怀里的时候,便听这几句话,还是胡帅念出来,最有意境。”
胡卿言笑着呛了一口酒,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他手挽着酒坛口,看着坛腹中的残酒,眼神微眯,
“靳则聿的人回完话,我看到陛下透着车驾的黄帏朝外头看的眼神,你可知我瞧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