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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引(14)

还道:“夫人,猗猗已经十六,你既信她能独自掌管好几家商铺,为何不信她有自己的择婿之道?长辈的拳拳爱护之心,不一定是孩子们所想。郑氏才犯过的错,你莫非也要效仿?”

这话真正戳中秦夫人的心,犹豫了半日,还是把清蕴唤过来一问。

“你大舅母把话儿都说给我听了。”秦夫人道,“你和阿嬷说心里话,到底是被她那些话吓着了,还是真想要这门亲事?不要夏家了?”

清蕴起先没说话。

秦夫人也没逼问,接道:“官场上起起伏伏都是常有的事,当初你外祖父因触怒先帝被贬谪出京,也是在外待了五六年才回。哪儿有一帆风顺的仕途,和你没什么关系。还有……”

她觉得这话不大好对小辈说,又不得不叫外孙女晓得其中利害,“你有所不知,那世子……恐怕于子嗣一道也是艰难。即便他寿数没问题,也不是良配。”

清蕴听罢似乎也有些惊讶,沉思良久,“阿嬷,那这桩婚事就更适合我了。”

秦夫人大为不解,若为人妇,无子嗣傍身该是多么艰难,这孩子不可能不清楚。

“有一事,我一直不曾告诉您。”

“嗯?”秦夫人倾身。

“小时候和爹娘戍边时,我曾受过伤。”她轻声讲述,“当时以为小伤,爹娘都没在意,痊愈后却留下畏寒的小毛病。直到回了江苏,有位擅诊女脉的大夫为我看过,令我要好生调养,不然会于生育有碍。”

“本在用药调理,爹娘却相继离世,弟弟也……刚被接来王家的两年,我无心想这些。记起后再找大夫一看,大夫说,已是十分困难了。”

秦夫人完全怔住,几乎要站起来,“你这孩子……这样大的事竟也不说?哪儿有大夫能比得上太医院圣手,我这就去请专攻女科的太医来……”

“我私下寻的,就是一位刚致仕的老太医。”

秦夫人久久无言,不只是为外孙女可能失去了为人母的机会,更是心疼她年幼时受过的病痛,以及在王家的小心翼翼,竟连这种事都不开口。

她突然想起,其实清蕴刚来王家时,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进退有度。

那会儿这孩子很要强,女红、骑射、诗书、文章,无论什么都努力学,样样都要拔尖,似乎想向她们证明,好得长辈们喜爱,不被抛下。后来她因过于出众被暗地排挤,又逐渐明白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于是慢慢学会了中庸之道,不争不抢,待所有人都温柔和善。就像她外祖父教的那般,静水深流、蓄势在内。

清蕴做得极好,连她这个外祖母都几乎要认为,清蕴一开始就是这讨人喜欢的模样。却忘了她作为寄居王家的表姑娘,心底必然会有难以融入其中的排斥感,以及寄人篱下的疏远。

再有这样的硬伤,怪不得她在择婿之事上,一直表现得兴趣缺缺。

秦夫人不知说什么才好,清蕴却风轻云淡,“我一直不知该怎么和您说这事,也不好辜负您的好意。最初应下舅母的请求,确实是想为家中解燃眉之急,如今听您这么说,只觉天意使然。依世子状况,国公府定不会强求子嗣,于我岂不正好?”

“更何况,齐国公府确实势大,和他们结亲总归是利大于弊。”清蕴说着,忽而一笑,“说起来我其实占尽便宜,并没有您想得那么委屈。”

秦夫人不这么想,在她看来,清蕴会考虑这桩婚事,完全是因郑氏扯出的这些纷端。说什么占便宜的话,恐怕是不想让家里惹麻烦。

“结亲不只是两家事,也是夫妻二人之间的事,以后你们要日日夜夜相处,无论如何不能马虎。你和齐国公世子先见一面,合了眼缘,再谈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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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阳弄光影,忽吐半院红。①

如此好天气,在窗畔支一张胡床,摆上茶灶、釜器、木炭等物,把茶饼先炙烤一遍,再碾成细末,以乳泉煎煮,待三沸后舀出茶汤。这样集天时地利人和煮出的茶,即便是寻常寿眉也别有一番滋味。

藏翠自幼跟随世子,见识过不知多少奇珍异宝,品尝过无数佳茗,在捧着手中这杯茶时仍忍不住感叹,“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说的就是世子爷煮的这壶茶。喝下去真叫人通体舒畅,耳清目明啊。”

坐在胡床前的青年仍在往茶壶内添加薄荷、盐等物,任它们由小火烘焙,动作不紧不慢,看着随意但极有条理。

他穿了身素色道袍,长垂及履,宽袖拂膝,本就挺拔修长的身形愈显清逸飘然,听得这明显的恭维时莞尔一笑,恰如清风朗月入怀,“喜欢就多喝些。”

“藉香不在,我自然要多喝几杯,等他回来要嫉妒得很。”藏翠把杯中茶一饮而尽,“可惜世子爷喜欢煮茶,却不能喝。来日等您身子好了不用再吃药,可得好好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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