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厌恶的,首先是李德,其次是大长公主杨淑容。
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后,过了一刻有余,天幕完全转暗,夜色渐明,齐国公府大门出现在眼前。
明亮灯笼散出黄澄澄的光,既照亮门前石阶,也映得步出大门的女子面容生辉,衣袂随风轻摇,宛若月下仙子。
她确实有副好相貌。所以刚进门时,就引得一些仆妇私下感慨,又因会收买人心,迅速获得一众赞誉。
连那样挑剔的杨淑容,都忍不住对她温言细语,偶有责怪,也会在她的泪水下心软。
李秉真颇为讶然地迎去,口中说着什么,无非是些“怎么出门迎我”“当心风大”之类的话。
两人站在一起,确实像那些人评价的那样,一对玉做的璧人。
李审言摇着懒散的步伐,现身朝大门走去。
……
“是李审言。”清蕴低语,身侧李秉真抬首,淡淡掠去一眼,朝来人点头。
夫妻俩没作停留,简单示意后就抬步朝内院去,任身后视线远去。
步入甬路,草木清香、虫鸣以及天际逐渐显现的星子,都在让两人速度变慢,左右自觉保持距离。
“这是夫人第一次到门前接我。”李秉真轻声道。
听出他语中惊喜,清蕴慢声,“你如果喜欢,今后每天都接。”
李秉真摇头,他不是需要妻子这种等候来点缀自己的人,只是感到高兴。
他看得清楚,清蕴嫁进国公府后所做一切,大都是向“温柔”“贤淑”“知礼”等词靠近,对自己也是敬重有余,真正的男女之情难寻。
所以今夜这小小的主动,格外让他欣慰。
抬手拍了下那脑袋,得见清蕴明亮中含着些许疑惑的目光,李秉真怡然,“今夜想小酌几杯。”
他平时不能饮酒,真正能喝的,就是张颖特制的药酒。
味道比不得真正的佳酿,偶尔想抒怀时,也可来上几杯。
清蕴想想,应了。
备上十余小菜,药酒,葡萄酿,仅夫妻俩对饮,也玩起飞花令来。
正是因只有他们俩,对飞花令的玩法就未曾拘泥形式,不拘位置,不拘“花”字,可随意以星月江河为令,罚酒后出题者为先,既能背诵名篇诗句,也可自己作诗,十分自由。
玩着玩着,竟又成了诗句接龙。
虽然清蕴喜爱看书,才华不浅,但李秉真毕竟整日混迹翰林院,整日琢磨诗词文章,总能“不小心”胜她一筹。
不知不觉快饮尽两壶,清蕴感到眼前渐出重影,不由斜手撑额,水亮的桃花眸微眯,懒懒想了半晌,“妙用何曾间古今。”
李秉真思索,“今我作夜游,千载当隗始。”
“五言对七言,不可。”清蕴笑吟吟,“世子,饮酒。”
她双目含嗔,发髻微松,斜斜露出金钗,尽态极妍,令李秉真不由自主地心跳微快、血脉偾张,几乎是眼也未眨地欣赏着只有他能瞧见的美人、美景、美情。
“是该我喝。”他道,随后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放盏时,清蕴竟已含笑闭上眼,撑腮小憩起来。
李秉真又看了会儿,不自觉露出笑意,看着她慢慢从臂间滑落,伏倒在桌,一副不胜酒意的娇憨模样。
这倒是少见。
“夫人。”他轻唤一声。
无反应。
“猗猗。”他又唤。
依旧无声。
李秉真起身,略晃了两下,才发现自己饮了几杯,竟也有酣意。
或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上前抱起清蕴,放入床榻,再转身合窗。
月隐中天,星光大盛,李秉真看着,不由浮现出他刚才想到的第一句诗,“今宵绝胜佳人共,卧看星河尽意明。”
但若是接出这句,就无法得见她含笑催酒的娇态。
想到这儿,李秉真也不由怔住。
李少思啊李少思,何时起,你想的也尽是这些了。
他笑了下自己,没唤女使,自己打湿巾子,帮清蕴解去外袍,擦过脸、颈、手、足,途中还被她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手,似是不耐烦。
李秉真毫不在意,自行洗漱后归榻,对上清蕴睡成一道粉霞的面颊,终是忍不住轻吻了下。
怕自己在她熟睡时做出不合时宜之举,李秉真没有往下,蜻蜓点水后就分开。
“好梦,猗猗。”他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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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雀啁啾,清蕴悠悠转醒,完全不记得自己如何上榻,如何入睡,唯有李秉真温柔的目光一直在记忆中浮现。
坐起身,长发随之散到身侧,隔着屏风,隐约瞧见李秉真的身影。
藏翠正在轻手轻脚地服侍他穿衣。
她弄出动静,李秉真很快转过来,“可有头疼?”
清蕴摇头。虽然喝了两壶,但半酣的感觉正好,只是一夜好眠,没有其他影响。